“講。”可汗語氣不好,臉色也難看,目若懸珠地盯住此刻已經跪下的燕澤玉。
若非這人是太子近日寵愛的玩意兒,可汗怕是已經震怒發作了。
燕澤玉搶在辛鈐之前開口,深深拜服。
“小人初次面見可汗大王,深感威嚴震懾,凜然可畏,一時怔愣驚惶才失了禮節。”
雪場廣闊,少年揚聲而言才能被上首的人聽清,聲線明朗洪亮,措辭堪稱完美。
可辛鈐卻聽清了燕澤玉聲線中細微卻難以克制的顫抖。
余光裡,少年趴伏在地,鬢角碎發落絲絲縷縷飄落在地,細瘦的手指死死扣在極寒雪中,手背毫無血色,指尖卻被凍得通紅快要滴血。
男人失神片刻,心跳倏爾漏了半拍。
——他的小玉長大了。
作者有話說:
寫得有些匆忙~字數少了點 明天再補償一章
謝謝寶貝們的評論海星和魚糧~
第29章 我見猶憐
雪場距離王上端坐的金台不遠不近,可汗臉上的神色被密密匝匝的羅絡腮胡遮擋大半,更加難以辨別。
但燕澤玉能察覺到對方直直射來,落到自己頭頂的攝人目光。
周圍再無人聲,在場每個人都如坐針氈,害怕觸了可汗的霉頭,恨不得把嘴縫上。
本就是露天搭建的歌舞宴場,此刻人人噤聲鴉雀無音,更顯得空曠寂然。
不知安靜了多久,可汗才忽而爆發出一陣粗獷的笑,凝他正值壯年,中氣十足,笑聲傳得遼遠,久久回蕩。
滯結凍的氣氛驟然碎裂,底下的皇子近臣也跟著松了口氣,倒是坐在可汗身邊的四皇子臉色沉沉,不甚愉悅的模樣。
“鈐兒,你新得的這個小玩意兒倒是有點意思。”可汗似乎是笑著的,居高臨下看著深深拜服的少年,道:“抬起頭來我看看。”
聞言,辛鈐極快地抬頭掃了一眼可汗,這位他名義上的父皇。辛鈐臉上仍舊恭敬,嘴角仍舊漾著一抹微笑,只是笑意浮於表面,不達眼底。
男人忽然心生後悔——他不該帶少年出來的。
可這是燕澤玉必須面對的,或遲或早,他只是在少年身後推了一把。
他謀劃多年的事情絕不容許出現哪怕分毫的差錯,燕澤玉是他計劃中唯一無法預測的變數。
所以他必須讓少年必須學會粉飾太平,必須學會天衣無縫的偽裝。
說起來……當初自己為何會對漏洞百出的少年發出結盟邀請?明明自己的謀劃已經初具雛形,無須再添變數。
蛛網結得越密越廣,獵取食物的機會也越大,可危機也如影隨形,一旦某處蛛絲斷裂,多年以來的心血也將付諸東流。
對於辛鈐這張已經秘密編織得環環相扣,縝密無疏的網,養精蓄銳靜待獵物撞網才是良方,可他偏偏在原本穩固的蛛網上填了一層屬於大晏遺孤、屬於燕澤玉的易碎薄絲。
葉漣以為他是看上了鎮南王的勢力,連夜飛鴿傳書,做足了準備。可他們不知道,鎮南王集結的兵力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若有,如虎添翼;若無,也無甚影響。
所以、為何呢?
因為懷中少年貼近自己拉弓時微微顫抖的身體?還是因為那雙如見故人的眼睛?
辛鈐自己也說不清。
這樣不理智的情況極少出現在他身上。
他的成長伴隨著同齡人的輕視打罵,辛鈐從那時就明白,無謂的嚎叫只會助長仇人施暴的欲望;一味的沉默也並不會為自己求來庇護。
他不再衝動反抗,學會了默默承受,記住每雙一閃而過的帶著玉扳指或是金絲手鐲的手;記住每一張帶著純碎惡意的猙獰臉孔。
辛鈐把心底唯一柔軟的地方留給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可麻繩偏在細處斷……
自從母親被辱後鬱鬱而終,他的心好像再無波瀾,像地底下的暗潭,終日不見晨光,陰冷昏暗滋生起滑膩惡臭的青苔,不會流動的死水上漂浮著日久年深的雜草。
可什麽時候他也學會心軟了?對一個傻乎乎甚至有些蠢笨的小東西?
辛鈐側眸瞧了眼身邊的少年,卻無意間瞥見少年異常緊繃的下顎肌肉線條,有些怔愣。
燕澤玉咬碎一口銀牙,低垂的額頭磕在涔涼冰雪中,一呼一吸間仿佛將那些尖銳冰菱都吸入肺腑,刺揦得難受。
辛薩狗可汗這句輕率佻達的‘抬起頭來我看看’簡直像拿尖刺在扎他。
“呼——”辛鈐聽見燕澤玉顫抖的呼氣聲。
勉強克制著,燕澤玉斂眸抿唇,強迫自己換上淡然真誠的神色,緩緩抬頭。
燕澤玉生得極好,眉若遠山,眼如春水,有種不辨性別的美麗。大約是寒氣侵擾,少年微微下垂的眼尾和小巧鼻尖都泛起了紅暈,唇色蒼白又微微抿著,說一句我見猶憐、傾倒眾卿也不為過。
又因其跪拜的姿勢,玄色大氅下露出些許殷紅似火的緞面騎裝,襯得燕澤玉的皮膚更是潔白如雪,像是茫茫雪原中一點冶豔的桃花。
可汗原本端坐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往前傾斜,似乎想要更加貼近地欣賞。
男人盯著這張過於出眾的臉定定看了半晌,眼底渾濁不堪,呆愣陷入失神。色谷欠熏心的模樣令人作嘔。
直到身邊閼氏*刻意乾咳的聲音越發明顯時,坐於上首的男人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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