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欄,畜欄,燕澤玉在心底默念。
怒氣夾雜著深重的無力感。
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裡,燕澤玉又換回了低等奴隸的衣衫,灰撲撲的不顯眼卻也冷得死人。
劣質毛靴子被融化了的雪水滲透了,夜風冷得刺骨一下一下刀割似的鑽進裡衣。
仆人奴隸都往太子帳那處去救火了,別的地方倒人少,這一路下來他沒遇到太多阻礙就到了畜欄。
所謂畜欄便是單獨用籬笆圍出來的一個大圈,裡面淺淺鋪了一層草屑,頂棚搭了兩三扇茅草,籬笆外有個供牲畜飲水吃食的槽櫪。
便就是這樣了。
燕澤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親人會在這裡度過這個冷冬。
畜欄裡黑漆漆的,像吃人無數的野獸正張著血盆大口。風穿堂而過,腐敗糜爛的味道,合著血腥味,別提多難聞,燕澤玉下意識捂住鼻子,幾乎要吐出來。
這味道他在囚車裡也聞過。
押解他們的北狄守衛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一個狹小的囚車裡要塞七八個人,受傷的,沒受傷的都擠在一起。
血腥味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像是放了一個月已經發餿的米飯,被悶在囚車裡整日浸在這味道裡,沒病也能捂出病來。
那父皇母后他們還好嗎?
思及此,燕澤玉再也顧不上害怕,快步走了近那黑洞洞的畜欄裡。
血腥味愈演愈烈,甚至蓋過了動物的腥臊糞便之氣,口鼻中盡是鐵鏽的味道,腳下粘膩濕滑,像是淌過粘稠綿密的血。
燕澤玉心中的不安開始發酵。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能夠視物,他迫不及待的環視四周,這圈裡很寬闊幾乎沒有遮蔽物,一眼望得到盡頭,地上是黑乎乎的粘稠水漬。
太黑了,並不能分辨。
但,沒人。
一個人影也沒有。
不知為何他竟松了口氣,緊接著是難以掩飾的失落。
“父皇!母后!大哥!”
空曠的畜欄只有他的聲音在回蕩。
這裡也沒有他的親人……難不成是那幾人騙了他?
那他應該去哪兒找?
迷茫襲上心頭。
思緒中,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且越來越近。
誰會大半夜像他一樣來著畜欄?
是敵是友。
燕澤玉緊張地屏住呼吸,一雙杏眼警惕地打量著柵欄外的空地,左右遲疑了片刻後閃身躲進了囤放著的牲畜飼料草堆裡。
腳步聲很快逼近。
燕澤玉一動不敢動地蟄伏在草敦子裡,透過窸窸窣窣的雜草他隱約看見一個修長年輕的身影輕車熟路地翻進來,又圍著四周轉了一圈彎腰好似在檢查什麽。
倏地,那人直起身,篤定道:
“八皇子殿下?”
作者有話說:
狗太子:媳婦兒跑了:D
第5章 伏羲瑤琴
“八皇子殿下,是您嗎?”
黑夜裡的聲音突兀得像一根刺扎進耳膜。燕澤玉心中狂喜,血液瘋狂上湧。
是大哥他們嗎?!
草垛子裡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雜草被撥開之際又驟然被掩蓋回去。心頭熱血逐漸冷卻下來,燕澤玉察覺到不對勁,這聲音蒼老又嘶啞他從沒聽過。
是誰?
他害怕這是那北狄人使的詐,不敢輕舉妄動。
少年把飼草掩回來,但他知道自己的莽撞已經暴露了藏身的位置。
藏在草垛中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直到對方‘啪’地擦燃了火石,電光火石間,他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漣哥哥!”聲線透著不受控的細微顫抖。
心中一塊大石頭砰地落地,燕澤玉激動地從雜草中翻了出來,腳下被雜物絆了下,幾乎連滾帶爬地衝到了葉漣面前。
這是滅國以來顛沛流離的他第一看見與宮中有關的人,像離家遠遊的浪子見到同為一鄉的旅人,快要落下熱淚。
“八殿下。”
這一聲‘八殿下’仿佛把他叫回了一年以前的大晏京畿。
京城的冬天是溫暖的,日光熙熙從天縫中傾瀉而出,把房簷屋瓦上,樹枝花草上,平地階梯上的積雪照的明豔透亮,閃著金光。
新雪後便是新年,年宴上,父皇賞了他一把名動天下的第一瑤琴——伏羲。
那是一把絕塵千古的伏羲瑤琴,通體漆黑鋥亮,七弦由鳳凰麟羽淬煉編織而成,音韻古樸大氣,如奏仙樂,余音繞梁而三日不絕。
一曲作罷,極光殿中安靜得落針可聞,半晌後眾人才被大哥的一句‘看來父皇今年最愛的禮物當是八弟送的新年賀禮了。’所點醒,恭賀稱讚之音不絕如縷。
“八殿下姑射仙人之姿*,玲瓏仙樂之音,當是我等之榮幸了!”
“八殿下龍章鳳姿……”
“八殿下……”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北境的雪遠沒有京畿的雪乾淨,白皚皚的積雪下是髒汙、是黑血、是無數大晏人的命。
他親眼看著。
如今他不過一個亡國之後,形如喪家之犬。
“漣哥哥……別叫我八殿下了。”
葉漣靜默半刻,拒絕說:“不可。”聲音沙啞得好似耄耋老人,難怪燕澤玉沒有第一時間聽出這是葉漣來。
他幫燕澤玉拿掉青絲上蹭的草屑,拍乾淨衣衫。衣服是最低劣的草皮子,硬質不服帖,透風又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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