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芙蓉小倌
燕澤玉昏昏沉沉地睡到了翌日下午。
他已經許久沒好好休息過了,以捉弄晏奴為樂趣的北狄狗不會留給他一絲喘息余地,以至於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說起北狄人……這辛薩太子當真奇怪。
玉面金冠不似狄部莽人粗魯,反倒是像中原的賢士,外表看著芝蘭玉樹風度翩翩的。
但每次跟辛鈐對視他都會有種毛骨悚然的危機感。
還有昨夜的巫醫,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映著燭火差點把他嚇得從榻上坐起來,但那難聞的偏方出乎意料地管用。
難耐的燥熱和蒙藥的麻痹很快消退,取而代之是如蛆跗骨的疼痛,疼得他整夜的輾轉反側。
巫醫說他福大命大,滿身的撞擊傷卻沒有傷及骨骼,擦傷鞭傷好生上藥修養不日便能痊愈。
福大,真是個好詞語。
從前滿宮上下誰不歎一句:八皇子真是福澤深厚,天生的富貴命。
事到如今,又有誰曾想晏國八皇子竟需借著青樓楚館的身份委曲求全。
朝代更迭,世事無常。
燕澤玉端詳自己手腕上青紅的勒痕,眉頭緊鎖目光沉沉。
他身上已經被換上了狄製的裡衣,面料竟是極為柔順熨帖,不似低賤奴仆的製式。
六皇子不會對他這麽好,想來是那個太子的安排。
辛鈐掀開帳簾進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盤坐在榻上瞎鼓搗衣衫的少年,一只收口長袖斜在一邊,內襟也歪歪斜斜的樣子,露出一截瓷白的鎖骨和星星點點青紫的傷痕。
男人眸色一暗,這種破破爛爛又極為美麗的東西總是讓人升起破壞的欲望,他碾了碾指腹,按捺住瘋狂跳動的心臟。
“不會穿?”聲音很沙啞。
認真忙活的燕澤玉乍一聽見有人說話被嚇了一個激靈,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習慣於衣來伸手被伺候,這狄製服飾較中原來說又更複雜,實在無從下手,自然無法反駁辛鈐的話。
他手足無措之際,覆著薄繭的手突然抽走了半搭在他腰間的腰帶,三兩下將衣衫套好了。
束腰被男人扣得有些緊,一口氣不上不下提在胸口。
燕澤玉膽戰心驚地悄悄抬頭窺探男人的表情,辛鈐神色如常似乎沒有起疑心。
他松了一口氣,不大自在地扯扯袍子。
被敵對國的當朝太子伺候穿衣服,怎麽想怎麽怪異,他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狄製衣衫以高立領、大斜衽、箭袖和寬下擺為典型,燕澤玉身上所穿衣物雖不似辛薩貴胄所著華麗精美,卻也稱得上是個中上品。
白底暗金的修身長袍,立領偏硬質遮住脖頸上淤青擦傷,平白讓人染了一份英氣,即使並無配飾裝點倒也清麗乾淨。
“芙蓉閣倒是把你養得矜貴,穿衣竟也要主人來教。”
辛鈐的聲線仍就是禁欲的冷調,尾音略上挑卻又顯得有些嘲諷,撩了白玉色發帶隨手扔過去。
可燕澤玉沒心思理會什麽語氣什麽嘲諷,男人的話如平地一聲雷,把他剛落下去的心又吊起來。
大晏皇宮自然能把他養得矜貴,可他如今的身份是那不入流的豢寵,這矜貴一詞是萬萬擔不得的。
束發帶輕飄飄落到地上,玉色染了塵。
燕澤玉抿唇,沉默著垂眼盯著他腳邊兩寸的發帶,箭袖下雙拳緊握已然攥出了一手汗。
“怎的?發帶也不會系?”
“會、會的。”他心裡發顫。
以前侍女是怎麽給他束發的?
早知道有今天這一遭,他就該把穿衣束發都學個遍!
燕澤玉壓抑著顫抖,盡量平穩聲調回答。
他蹲下去匆忙拾起發帶,可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得胡亂挽了青絲成一束再系上。
辛鈐只是用目光沉沉地注視他,墨黑瞳仁幽幽無光,良久才笑到。
“小玉,你是女人嗎?”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勾起他一縷青絲放入指腹碾磨,交纏的發絲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一聲聲仿佛碾磨的不是頭髮是燕澤玉緊張到快要停跳的心臟。
“啊?”
燕澤玉直愣愣地看著背光而立的辛鈐,可男人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不語。
他後知後覺開始臉熱。
這廝怕不是有疾未愈,你才是女人呢!
燕澤玉敢怒不敢言的慫樣被辛鈐敏銳地捕捉到了,輕笑著勾開他松松垮系著的發帶。
“小玉,你不用這麽緊張,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這根發帶髒了,我去換一個給你。”
燕澤玉掐著手心,抿唇不語。男人的衣擺逐漸從眼前消失他才敢去看。
誰成想,帳簾落下之前太子突然回眸。
黑沉沉的瞳仁映不出世間萬物的色彩,倒像是一口藏著些不為人道辛秘的深井,裡面染著笑意,全然不似初見時的凜然。
燕澤玉被看得渾冒身雞皮疙瘩,一晃神再看時,人卻已經走了,隻余下帳簾微動。
燕澤玉不知道辛鈐什麽時候再進來,如坐針氈地望著門簾下的小空隙,影影綽綽能看見外面來往走動的人影。
他竭力回憶起些零零碎碎的大哥幫他束發的畫面,才恍然大悟辛鈐話中緣由。
辛薩晏化已久,束發之禮與中原的大晏無異,平民女子大多束全發墜於身後,男子則束半發於頭頂。剛才他隨手一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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