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腳踝突然不受控制地一抖。
但沒有‘叮叮當’的鈴鐺聲響。
辛鈐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冷漠地勾唇一笑,抬手摸了摸馬匹的鬃毛,一本正經地垂頭,滿是親昵地叫了聲‘曦曦’。
這馬兒也頗有靈性,聽見熟悉的聲音,靈敏的雙耳抖落抖落豎立起來回應他主人的叫喚。
毫無芥蒂的模樣仿佛已經忘了片刻前的疼。
他想,這匹馬已經被辛鈐完全馴化了。一點野性都沒有了。
右腳踝又是一抖。
這回,
燕澤玉好像聽見了‘叮鈴’連串的響。
作者有話說:
取名鬼才:辛鈐
已知:坐騎叫曦曦
第9章 乞丐小狗
辛鈐說他嬌氣,要給他吃點苦頭,說完便擁著他連夜趕路。
棗紅寶馬飛馳在官道大路,路平且寬闊。
辛鈐沒再揮鞭子,但馬匹靈性像是知道主人要他跑快,便提嗒提噠地狂奔。
燕澤玉逐漸從魔怔裡脫出來,搖晃著,透過狐裘的白絨毛,看那張被星星壓得很低的夜空,周圍空曠,天很低沉,像要塌下來,晃來晃去眼睛都花了,卻也還是青黑色的、要塌下來的,天。
天有什麽不同的嗎?
北境的天像低矮瓦房的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晏京的天是不同的,是高而廣闊的。
他想起十歲生辰那日,他被父皇母后,還有大哥挨個抱起來親臉頰,後來大姐二哥也要來親他,他不樂意,撒丫子就跑,反正耍小脾氣也有人縱容著。
偷溜出宮的那天晚上的天就很好看,像仙子姐姐送他的生辰禮物。
圓月高懸,亮晶晶的月光恍若從天而降的綾羅綢緞鋪了滿地。因為那晚的月色真的太明亮了,人間的萬家燈火都黯淡了幾分。
小夏子追上他的時候他正拿著兩串糖葫蘆等人付錢,看著小夏子掏出幾文碎銀,他便踩著月亮走了,邊走邊瞧,他心想這是替父皇巡、巡視民情!
對就是這個詞兒!
他晃悠悠走過鋪著石板路的街市、走過飄著異香的芙蓉閣,他其實對著裡面很好奇,因為二哥常去但不許他去、他還走過一座拱橋。
一座高高拱起的橋,從遠處看像從水裡支起來的青灰色彎月。
燕澤玉傾著腰苟著身體爬拱橋可費了老大力,下拱橋的時候又刹不住腳,噠噠噠地就不受控制地跑下去了,他把修拱橋的人罵了一遍然後又想那些駕車的商販兒能走得過這座橋嗎?
小夏子明顯爬的也挺費勁的,接著也是一陣噠噠噠的腳步下來了,氣喘籲籲:“小少爺,咱們回去吧?”
他撇嘴揉鼻子,把腳邊兒一塊擋路的石頭往路邊兒踢,深感自己幹了件好事兒,洋洋得意腰板兒都挺得更直了,卻沒曾想路邊雜草叢裡一呻吟把他這腰杆又嚇彎了。
啊啊啊!他在心裡尖叫,連著倒退好幾步。
“小、小夏子……你去瞧瞧?!”
只見那小夏子緩慢上前,哆哆嗦嗦撩開亂叉的草木枝。
一雙比月亮還亮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藏身在幽深樹叢裡的狼,然後燕澤玉才看清一張滿臉戒備,嘴唇發青還在顫抖的髒兮兮的臉。
哦,原來是隻小狗。
小狗腳邊兒躺著那塊兒石頭——一隻被他砸了的小狗。
燕澤玉有點心虛,又覺得砸一下應該沒事兒,用眼角覷那個可憐巴巴的小流浪狗,最後還是良心發現,隔著一尺的距離,燕澤玉把左手那根兒還沒吃的糖葫蘆放地上推了一下,咕嚕咕嚕滾到那人腳邊,跟小石塊挨在一起。
轉身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剝糖紙的刺啦聲,接著是透亮脆糖殼子被咬開的哢擦聲。
他沒回頭看,但是也跟著咬了一口,糖殼剝落下來,沒咬到裡面的山楂,甜齁了,舌根發苦。
但他還是很高興,哢崩哢崩把糖塊嚼碎了化開了,領著小夏子大搖大擺回宮。
父皇總是偏心他,知道他偷跑出去玩兒了,城門專門為他留了栓。
第二天被父皇‘問罪’的時候,他眯著眼睛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神秘秘地說:
昨晚我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兒!
踢開小石子兒是利國,給小流浪漢喂吃的是利民。
見父皇不生氣,他又得寸進尺地開口:就是昨晚月黑風高的,不小心把父皇賞的月牙玉佩弄丟了,那可是我最喜歡的一塊玉了,父皇能不能再賞我一塊?
父皇恨鐵不成鋼地敲他腦袋瓜子:雙月玉本來另一塊兒是給你未來老婆留的,媳婦兒都還沒影兒呢,倒是先把彩禮私吞了。
*
回憶總是刻畫在一摞又一摞竹簡裡,要等你費時費力去翻找,去查看的時候才一股腦兒地散落出。外層落了厚厚的灰,裡面卻是嶄新得歷歷在目。又像昨日才凋謝的黃花,看上去澆點能水挽救。其實你什麽也改變不了。
已成定局。
他們還在狂奔,辛鈐的馬鞭又甩起來了,像不知疲倦,人和馬都是。馬背上搖搖晃晃,他想起趕回皇宮的馬車,又想起他大搖大擺晃著頭‘體察民情’。
燕澤玉逐漸適應了這種陌生的、狂野的顛簸。
天是黑天,地是黃土,彼此壓得很近,但周圍很空。
燕澤玉從沒這麽跑過馬,他努力把腦子放空。
不斷回想那輪湧出白光的月亮、親人的溫柔的吻、那條髒兮兮的小狗,他的十歲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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