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鈐停下腳步,回轉身體看向他。
但沒等到辛鈐的回答。
遠處疾步跑過來一人,腳步聲匆匆由遠及近,將兩人的對話打斷。
燕澤玉瞬間警惕起來。
可那人只是氣籲籲地朝辛鈐稟告:“秦公子……頂層來了位大人物,像是找茬的,指名要見您。”
“可知道是誰?”
稟告之人搖頭,面露難色道:“那位大人抵押了兩張金面具的銀錢,穿著華貴絕非凡品,但聲音卻陌生得很,不像是京城中那幾位大官兒。”
走道的燭火只是普通蠟燭,且五步才有一盞,顯得格外幽微昏暗。
辛鈐的表情隱沒其中,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
他揮手讓那人退下,轉頭對他笑道:
“轉角出去便是皇城京畿中最大的賭場——想玩玩嗎?”這是回答方才他被打斷的問題。
兩人相攜走著,又過了一個長廊拐角,一扇厚重的黑漆大門立在他們面前——
似乎是方才與辛鈐對暗號的那個蒼老的聲音特意囑咐過,沒等他們叩門,這沉甸甸且透著股邪氣的大門便從另一邊打開了。
嘈雜聲瞬間放大,湧入耳朵。
仿佛是推開了一扇奇異的大門,門後是一個燕澤玉從未見過的世界。
煙霧繚繞的偌大正廳中擠滿了亢奮激動的人。
亂中有序。
大廳中每隔三五米便修築一個圓桌賭台,負責發牌搖骰的囊家*淡然地立在台邊。
冷眼瞧著賭徒們像是嗅到食物殘渣的害蟲老鼠,一堆堆擠在一起,瘋狂地圍趴在桌台上,目不轉睛盯在最中央即將打開的骰蠱上。
素白手指揭開骰蠱,立刻有人兩眼放光、振臂高呼,也有人捶胸頓足、長籲短歎。
這裡是五顯閣的最底層賭場。
來到這裡的人個無不是瘋狂的賭徒,他們抱著一夜成神的幻想來到五顯閣,將為數不多的積蓄推上賭桌……
輸輸贏贏、贏贏輸輸,卻只能呆在這最底層的賭桌,直到輸光家底被趕出去。
人世間百味情緒,喜怒哀樂,在這搏揜場*中釋放地淋漓盡致。
角落裡有幾個衣衫襤褸、癱坐抽大煙的人,用的是劣質煙草,是以,飄散出來的煙味嗆人得很,被煌煌燭光一照,煙霧繚繞飄飄欲仙似的。
辛鈐沒讓他多看,牽著他往樓上走。
走到二樓的平台處,底下吵鬧人聲已經褪去許多。
也不知做了什麽隔音處理,效果竟這樣好。
辛鈐並未在二樓停留,直直去了頂層。
一位鶴發雞皮的老者正躬身等在三樓門口,見兩人過來,恭恭敬敬行禮後雙手呈上兩副面具。
或許是方才那位急急稟告的人特意說到‘金面具’,燕澤玉格外注意到被遞上前的面具的顏色——
不是金色的。
這種色澤很難形容,似青非青,似藍非藍,非要說的話,大概是松竹淬火時短暫綻出那一瞬的黛青色。
素淨而不失雅貴。
倒是比一般的金色更秀氣內斂。
老者的聲音將燕澤玉拉回神。
“秦公子,裡面有幾位大人也在。”語氣格外在‘大人’二字上停頓了半刻。
老者聲線聽著耳熟,似乎就是方才在門外與辛鈐對暗號的聲音。
思索間,辛鈐已經從老者手中接過面具,將其中較小的輕輕覆在他臉上。
男人在開門前突然開口問了句:“進去之後,該叫我什麽?”
燕澤玉愣住片刻,遲疑道:“哥、哥哥?”這一路過來倒是有時間讓他想明白,辛鈐在這裡的假身份是秦府的大少爺,而他的身份自然是秦家小兒子——秦大少爺的弟弟。
“嗯。”男人挑眉頷首,似是對這句‘哥哥’很滿意。
燕澤玉蹙了下眉,盯著辛鈐面具後那雙略微眯起的丹鳳眼——饜足得像隻偷腥的狐狸。
卻也不好在外面多說什麽,隻得默默腹誹了幾句。
沉重的大門被仆從緩緩推開。
與底層大廳不同,頂層安靜得多,時不時幾聲交談與骰子搖晃碰撞的輕響也無傷大雅。
大廳四角的鎏金掐絲琺琅三足香爐中嫋嫋淡醃,空氣中縈繞馨香,金磚玉瓦的堆砌、雕欄畫棟的陳設,房頂各處都鑲嵌拳頭大小的明珠,照得室內亮堂通透恍若白晝。
場中央只有一台賭桌,風姿綽約的青衣女子正搖晃著手中的骰蠱。
定輸贏的關鍵,本應最全情投入的時刻——身在賭局中的一人竟然抬眼朝他們看來。
那人帶著鍍金面具,身形高大,一雙幽綠的瞳孔透過面具的孔洞望過來。
打量中帶著審視,但藏的很好,隻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許是他對視線敏感,那人的眼神似乎不含太多善意。
蹙了蹙眉,燕澤玉盯著那男子唯一露出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
一股熟悉感竄上腦海。
這雙眼睛似乎在哪兒見過……
電光火石間,他驀地想起當日大殿上出言嘲諷他頭頂單鳳簪子的二皇子辛銘。
他記得……辛銘的眼睛就是這樣的幽綠色。
可端坐在對面賭台邊的男子……氣如松竹,沉穩內斂,看上去頗有城府。
怎麽會是二皇子辛銘?
搖搖頭,燕澤玉將腦海中荒誕的想法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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