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暗九在他給予承諾後便默默退下了。
燕澤玉眼前一花,暗九已然消失在桃花樹下,唯余些許凋落的粉白花瓣。
他一直對辛鈐手底下這批暗衛挺好奇,記憶中,只需要辛鈐吹吹口哨便會現身,個個神出鬼沒、武力強盛卻深藏不露,頗有些高人風范。
但他記得,唯有一次,辛鈐是從懷裡取了那枚骨哨吹動,召喚的暗衛。
也不知有何區別……
罷了,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葉漣還等著他呢。
提步進到偏殿,葉漣站在窗邊向外遠眺,似是聽到門口響動,這才回頭看他。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葉漣回眸之前的眼神似乎有些凝重。
可那轉瞬即逝的情緒並未叫他看清。
“葉漣哥哥,可是鎮南將軍又有傳信過來?對了,上次我叫費西元送去的那些圖紙……”
話到一半,葉漣微微擺頭,輕道:“並未有傳信,今日來見,也並非有什麽大事商量。”
聞言,燕澤玉怔愣半刻。
又聽見葉漣略帶笑意,竟是難得跟他開了個玩笑:“怎麽?沒事兒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了?”
燕澤玉的視線在對方臉上停留好一會兒,隻覺得對方唇角勾起的淺笑格外刻意,似乎想要掩飾什麽。
視線略轉,他瞧見對方衣袖下伶仃的腕骨——似乎比上一次見更瘦了幾分。
整個人看上去憔悴得很,可望向他時卻又神采奕奕。
葉漣主動挑起話頭,同他說起了燕瀾延。
提起大哥,葉漣總是比平日更靈動些,眉宇間恍若流轉光芒,又暗含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失落。
“八殿下,您今日下午也要去馬場練習嗎?”
“嗯?”燕澤玉有些疑惑,葉漣為何知曉他每日去練習馬術的事情?但卻也沒有隱瞞,“要去的,辛鈐還安排人監督我了。”
“下午我陪你一起吧。”葉漣盯著虛空不知何處,“你挑的那匹馬……其實是你哥哥從前的戰馬。它通人性,認得你,所以也是它挑選了你。”
這話說得四平八穩,但燕澤玉還是察覺到其中幽微的停滯。
想來,葉漣還是沒能釋懷吧。
沏上兩盞鳳髓茶,葉漣頭一次話這麽多,就算是大哥去世之前,葉漣也從來都是溫柔卻顯得有些冷冽的性子,不會主動與旁人搭話,除了大哥。
燕澤玉大抵也是沾了自家大哥的光,葉漣對他也更好些,會主動親近,但也沒有如今這樣,絮絮叨叨,用那留了後遺症的蒼老的聲音與他說了很久。
下午他們一同去了馬場。
那黑馬果真靈性至極,甚至還未出馬廄,遙遙瞧見兩人,激動地高揚前蹄,幾乎快要破欄而出。
“是青魚……”
燕澤玉聽聞耳邊傳來葉漣低聲的呢喃。
而黑馬似乎也聽見了,立耳翕動,仰頭嘶鳴——
“青魚?”他疑惑道。
“是從前你大哥起的名字……”
葉漣撫了撫青魚後背的鬃毛,眼底情緒晦暗,“去跑幾圈吧,許久不曾見過……跑馬的樣子了。”
中間兩字含混不清,像是唇舌間最親昵的稱呼,燕澤玉下意識看了葉漣一眼,卻恍然瞧見那眼睫下蓋著的水光。
愣了半刻,但現在似乎說什麽都不太合適,燕澤玉沉默地接過馬匹的韁繩。
翻身上馬、乾脆利落。
馬背上的少年英氣颯颯,牽繩、揚鞭。
略過臉頰的疾風撩起身後青絲,衣袍翻飛,如星矢劃過天幕。
雖然比起戰場上真刀真槍見過血的燕瀾延,少年尚且稚嫩幾分,但依稀已經能瞧出及冠之後的影子。
葉漣長歎口氣,思緒不知不覺飄遠。
後日便是可汗的四十賀壽宴會……
由於皇后喪期,可汗下令,酒宴不予大辦,所以宴請的賓客只是宮內的皇親國戚,並不包含宮外臣子命婦。
屆時,宮人們忙碌於宴會,眾人齊聚擷芳閣,把酒言歡之際便是兵變的最好時機。
有了辛鈐的幫助,王統領從中作梗,看守西南的邊境防線形同虛設。西南邊陲的精兵良將已然暗中趕往京畿。
他騙了燕澤玉,其實鎮南將軍的信件這幾日來得很勤,匯報車馬行程、人員數量之類。
但他沒拿給燕澤玉看閱,反倒是交予了辛鈐。
這是辛鈐和他的約定。
馬蹄聲漸漸逼近,最後在剛好不會揚塵飛濺到他的距離停了下來。
葉漣堪堪回神,燕澤玉已經翻身下馬,牽著青魚走來。
少年額頭滲出些細密晶瑩的汗珠,呼吸略重,看樣子是有些累了。
其實燕澤玉尋常跑著幾圈是不會累的,只是今日葉漣哥哥看著,他想跑得快些,跑得更像大哥些,所以格外奮力。
葉漣從袖口中取了一方手帕遞給他,揚揚下巴,“擦擦汗。”
“好。”燕澤玉也沒跟葉漣客氣,“今天的訓練完成了,我們回宮嗎?”
葉漣卻拒絕他一起回宮的邀請,“我再陪青魚一會兒吧,澤玉先回去罷。”
見此,燕澤玉也並未強求,喚了一旁安靜站著的暗九離開。
只是走出幾步後還是沒忍住回了頭。
葉漣找馬仆借來了毛刷,正一下一下替青魚梳理著後背的鬃毛。
青年瘦得伶仃的手輕撫著黑馬的臉,動作看上去是那樣溫柔,仿佛生怕驚動了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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