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澤玉不禁懷疑,剛才那句真是自己大哥說出的話嗎?
他那個冷靜自持、溫文爾雅的大哥……
母后顯然也沒料到平日裡謙和有禮的燕瀾延會公然頂撞,胸口猛烈起伏著,呼吸急促,顯然是氣急。
她瞪著自己這個好兒子半晌,又驀地瞧見跪在燕瀾延身邊的葉漣,本就怒火中燒,這下更添一把柴。
但礙於周遭這麽多宮女太監,此乃皇室醜聞,不可宣揚,再說……燕澤玉也在場,澤玉還小,可不能跟他大哥學壞了……
皇后不愧是皇后,即便盛怒之下也善權衡,最終,她隻罵了句‘孽子’,轉頭朝燕澤玉招手。
“澤玉,跟我回宮去!你大哥若是想跪,那就在這兒跪滿十二個時辰!”
母后那晚震怒的神情似乎還猶在眼前,燕澤玉每每想起都覺得後背發涼。
身邊侍候的宮女的詢問聲將他換回神。
“八殿下……八殿下?”
“啊?嗯,怎麽……你方才說什麽了?”
夢荷欠身,道:“方才皇后娘娘身前的大宮女來了一趟,叫八殿下您今日早些去花燈宴,莫要貪玩。”
聞言,燕澤玉撇撇嘴,耷拉著眼睛玩弄妝台上整齊擺放的玉冠。
“本殿下何時貪玩了?”他拿眼睛輕飄飄地覷了眼夢荷,“再說了,今日一大早便把本殿下叫醒,還能去晚不成?”
尾音略上揚的,帶著刺。
他不想去什麽花燈宴,聽小夏子說,母后會讓他見很多世家大族的貴女……
沒意思。
他之前也見過一些高門貴女,那些女孩兒們個個都循規蹈矩的,笑容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他不喜歡,更不想娶為妻子。
眼珠子打了個轉,在夢荷看不見的角度,燕澤玉偷偷勾了勾唇。
“花燈不是晚上看才好嗎?為何母后叫我大白天的便過去?”他故意問夢荷。
“聽說各家小姐入宮前都做了花燈,等著八殿下您去瞧呢,白日光線充裕,也方便您看。”夢荷邊說邊替他將發絲挽起束進玉冠中。
“看什麽?看花燈還是看人呢。”燕澤玉小聲嘟囔。
青天白日,他總不好光明正大地領著小夏子去爬狗洞出宮——被人瞧見多沒面子。
即便再不樂意,他仍舊坐著步攆去到荷花池。
正值盛夏,池塘裡的荷花開得嬌豔,當真是‘浮香繞曲岸,圓影覆華池’的盛景。
遠遠地,他瞧見母后正坐於荷塘邊的水榭主亭中,旁邊環繞池塘修築的數個小亭也都三三兩兩坐滿了少女。
母后似也瞧見他,召他過去。
“今日乞巧節,本宮邀請了朝中各位重臣家的女兒來宮中遊玩,澤玉,你且瞧瞧,可有喜歡的?”
燕澤玉:“……”
這樣尷尬且局促的聚會一直持續到了傍晚。
一位小太監急匆匆的跑到皇后座下。
“皇后娘娘,小的……小的沒在宮裡找到八殿下,聽侍衛說,八殿下他……”
“說。”皇后蹙著眉頭。
“八殿下逃出宮去玩了!”
燕澤玉換了一身衣裳,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
燈火燦然,今天夜市裡賣花燈的小攤格外多。
小夏子很有眼力見地在旁邊提醒道:“少爺,今天是乞巧節呐,咱們也買個花燈去放嗎?”
燕澤玉思忖片刻,覺得小夏子的主意很好,便朝著前面高掛著花燈的小攤走。
誰知半路碰見了賣糖葫蘆的老爺爺。
老爺爺居然也記得他,樂呵呵道:“這位公子,之前您給的那把碎銀子,我還沒找您錢呢。今天您想吃多少,隨便拿!”
燕澤玉停下腳步,看了眼老爺爺扛在肩上的糖葫蘆,紅彤彤的,透亮脆殼泛著亮光。
“不打緊,今天也買兩串吧。”他衝小夏子揚揚下巴,示意他給錢。
沒等小夏子掏出錢袋子,兩枚銅板被遞到老爺爺面前,與其同時,一道聲音卻橫插進來。
“我請你吃糖葫蘆。”聲音沙啞,緊巴巴的,似乎是有些緊張。
燕澤玉蹙眉朝身側望去。
一個落魄襤褸的……小乞丐?
這倒讓他想起一個人。
但又不能確定,這人頭髮披散著擋住了臉,燕澤玉看不清對方的眼睛,只能瞧見一綹一綹發絲髒兮兮地垂在鬢邊,衣裳褲子也破爛漏風。
活脫脫街邊要飯的。
居然說要請他吃糖葫蘆?
燕澤玉再次確認似的掃過那髒兮兮手心裡躺著的兩枚銅板。
“你說你要請我吃糖葫蘆?”
這次,小乞丐抬了頭,黑亮的眼睛盯著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破布包著的東西。
“請你吃糖葫蘆。還有……你上次掉的玉佩。”那遞過來的手看似很穩,但仔細瞧卻能察覺到細微的顫抖。
顫抖卻堅定。
燕澤玉其實有些臉盲,但唯獨記得這雙眼睛。
黑亮亮的,像是忠誠的小狗。
他認出來這是上回在拱橋那邊兒,自己踢石頭塊砸中的小流浪狗。
明明對方可以拿著他那塊玉佩去典當,所換金銀應該夠這小流浪狗一生衣食無憂的。
但他卻愣是在這兒等著,等著把玉佩還回來。
唉——
燕澤玉難得心軟,領著小乞丐回了宮,連同他母親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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