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戾卻搖頭。
他把文卿推到自己的寢宮裡,解開文卿身上的狐裘和鶴氅,好在外袍和內衫未濕,他生火燒了些熱水來,將陳舊的巾帕浸水擰乾,掀開裳擺,將褲腿推上去,一點一點地擦拭著文卿冰冷僵硬的腿。
膝骨處一片紫紅,其它地方卻慘白如屍。
“春陽春浦,你們先出去。”
“是。”
春陽將門帶上,內心暗自怎舌。
公子的腿沒有知覺的呀,而且平日不讓人碰的,三殿下是不是瘋了,居然跪著給臣子擦腿。
寢宮內。
光線很暗。
四處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陳設,連臥榻上的棉絮都是受潮發了霉的,木櫃受了蟲蛀,已經腐朽不堪了。
文卿按住公儀戾的手,掰開他的手指,將那條破了好幾個洞的巾帕扔進盆裡,微微俯身,有些吃力地將他抱起。
他身上一片冷意,懷裡沒有一絲溫暖,可公儀戾卻只是咬著牙,靠在他肩上艱聲哭著,哭聲被利齒磨碎吞進肚子裡,單薄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渾身抖得厲害。
“阿昭……”
“別怕。”
文卿輕輕拍著他的背,拂開濕漉漉的長發,把年幼的皇子抱得很緊。
“我會保護你。”
公儀戾沒有回應他,只是哭,哭得肝腸寸斷。
他曾經那麽想要得到的東西,無論是先生的懷抱,還是先生叫他的乳名,如今都得到了,可是他一點都不開心。
如果他能夠再強大一點,娘親就不會猝病無醫,先生就不會跟著他跪在雪地裡。
為何他偏偏這般弱小?
……
“英嬪娘娘乃是得了咯血病,此病潛伏期長,一旦發作,若是沒有太醫在身邊恐怕性命危矣。”
公儀戾目光怔忪,無端退了兩步,難以接受昨日還好好的娘親,今日就得了這麽重的病。
“若是有郎中時刻跟在身邊醫治呢?”
文卿扶住公儀戾的肩,沉聲道。
“不好說,即便有郎中跟著,也要日日服藥,以免病情加深。”
“那鍾太醫便暫且留在這裡,為英嬪娘娘診治,如何?”文卿取下腰際的雙環雲紋玉佩,“我會向陛下請示的。”
眼前人是如今朝堂新秀,前不久三元及第的新科狀元,以後說不定還是科舉考官,鍾太醫亦有子孫潛心求學,並不想把人得罪。
“多謝文大人,下官盡力而為。”
文卿頷首,太醫帶著人回太醫院開藥,他也該走了,不宜在這裡久留。
臨走前,他安慰公儀戾,日日服藥並不算什麽大事,只要好好聽著太醫的囑托,以後會有機會治好的。
南境的珍草奇藥數不勝數,前世直到他死,英嬪也還好好活著,不知她看見自己的兒子終於造反,為的卻是一個政敵,心裡是何感想。
公儀戾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臨走時,文卿在漫天風雪中回望一眼,破敗的門楣,不甚清晰的視線,很多年前搖曳的舊花燈被風吹得破爛,門口的孩子紅著眼眶望著他,這一眼,如今竟隱隱壓過了前世的夢魘,成為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印記。
幾天后,公儀峻忽然病倒在床榻,口鼻歪斜,疑似中風。
太醫院派人派得比誰都快,最上等的藥材,資歷最老的太醫,皇帝貴妃候於榻邊,還有佔星官在天文儀前推演星象風水。
文卿作為他的老師,和一眾大臣一同候在殿外。
崇明帝非常重視天命,設置了不少佔星官員時刻關注著星象的變動,並據此調整著所有的國策歷法。
佔星官雖然只是正五品官,但實際權力極度膨脹,皇帝的迷信對於他們來說是無上權力榮耀的來源,他們樂於做一切能維持現狀的事。
正巧,要問文濯蘭九九八十一蠱中哪支蠱最為冷門晦深,自然首推縱言蠱。
縱言縱言,顧名思義,操縱言行。
越是心志不定的人,縱言蠱施行得就越成功。
“陛下,恕老臣無能,大皇子殿下怕不是惹上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這、這……脈象實在是過於蹊蹺……”
湘貴妃黯然垂淚。
即便李君甫倒了台,江南李氏依然掌握著江南一帶的鹽鐵商貿命脈,如今她在后宮依舊得寵,雖然不比往日萬千寵愛於一身,但也暫時沒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崇明帝勃然大怒:“什麽不乾淨的東西?峻兒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朕要你們這些庸醫通通陪葬!”
老太醫連連磕頭,滿堂俱是心驚肉跳,生怕下一刻被拖出去斬了。
文卿估摸了下時間,也快到了。
“報——”
佔星官一身白衣勝雪,腰間垂了枚星辰玉佩,左手持羽扇,右手持微型渾天儀,一路慌忙跑來,面容有些不自然。
“啟稟陛下,星象有異!”
崇明帝聞而色變:“宣!”
“昨夜微臣夜觀星象,見兩月相承,晨見東方,一月自東宮升,一月自西宮升,月象不犯龍威,昭示皇宮內兩位皇子命理犯衝,如今兩宮有難,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能將一宮移出星象界定之疆,方能保全另一宮。”
佔星官微微垂著頭,眾人看不見他眸中呆滯的目光。
崇明帝沉思片刻,問太醫:“最近還有哪個皇子生病?”
老太醫答道:“回陛下,還有華英殿,不過華英殿傷的是娘娘,三皇子殿下尚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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