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文卿上朝。
李君甫倒台之後,朝堂上慢慢出現了以文卿為首的寒門文士勢力,與清流一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行事作風卻又自成一派。
宣德二十五年的新科進士在其中佔了一大部分,顧岱自然不會缺席,如今他也已經是正三品戶部侍郎,成天在文卿耳邊抱怨入不敷出,大夏要完了,老皇帝快去死,如是雲雲。
顧岱此人,心性率真,適合深交。
倒是鍾家那位大公子,這幾年來狀元府走動得越來越少,這也正合文卿的意。他父親鍾綏早就是公儀峻的走狗了,鍾堂來得越勤,阿昭和英嬪的暴露風險也就越大。
不是他惡意揣測這位清高耿介的榜眼,只是世家大族培養的子弟,事事以家族利益為重,終究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陛下,公主與北方民族通婚本就是歷朝之法,辛夷公主作為大夏顏面,溫婉懿良,德才兼備,此次聯姻必然是禦賜北狄福澤,也利於北邊安穩久居啊。”
“陛下,微臣愚見,歷來只有帝王賜婚或北狄派使者負千匣金銀來朝,而未有北狄空手求娶而被迫應允的先例,況且此次辛夷公主遠去北漠而未得正妻之位,兩軍交戰多年,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堂堂大國之珠玉,豈可為韃虜妾室?這是把大夏的臉面往地上踩啊!”
“可北方前線死傷無數,如今還有誰能力挽狂瀾?鎮北將軍節節敗退,皇子宗親無一人出征,大夏的百姓何辜?!”
崇明帝坐在龍椅上,聽著群臣口槍舌戰。
久居至高之位,曾經將帝王之術運用得嫻熟自如的皇帝已經老了,每晚靠著太醫院的湯藥才能臨幸妃子,過高的位置讓他蒼老的容顏在燃香的霧氣中慢慢變得模糊,聲音似乎也有些混濁不清。
“兩軍交戰,朕的皇弟皇子,誰願奔赴前線?”
北漠邊境太苦了。
當年崇明帝禦駕出征,沒到半個月便從營中策馬奔回京城,不過三十年時間,鎮北嫡系南宮一脈已經死了好幾代將軍,如今執掌虎符的是年僅二十歲的南宮遇。
太子公儀峻如今位居左列之首,卻緘默不言,其余皇子也默不作聲,埋頭當群鵪鶉。
如今太子之位已定,立下塞外軍功對於公儀峻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對於其他皇子來說也無法撼動太子的地位,更何況大漠苦寒,金鼓連天,此去經年,不知還有沒有命回來。
“廢物!”
“都是廢物!!!”
滿案的奏折被龍袍拂至階下,滿朝文武皆跪地謝罪,文卿對這場景無比熟悉,他知道辛夷公主遠嫁朔漠是前世既定的軌跡。
不出兩年,那位溫婉而悲苦的女子便死在了大夏的箭雨之下,和戰死沙場的士兵倒在一起。
下朝之後,文卿例行去輔佐公儀峻政務。
太子要學的權術之道,文卿並沒有用心教,照本宣科而已,公儀峻學著批閱奏折的時候,文卿也總是心不在焉地想著別的事。
前世,他手把手將公儀峻從尚且稚拙的太子輔佐成一代帝王,事無巨細,把為君之學翻來覆去地傳授,最終得到的是什麽。
“今日朝堂之事,先生有何高見?”
公儀峻手持刑部尚書上呈的奏疏,微微上挑的鳳眸專注地看著輪椅上的美人。
方才上朝的時候,文卿就坐在他的身後,滿朝官員爭吵辯論的時候,卻沒聽見他開口說任何話。
“辛夷公主不可遠嫁,然而朝中無人能帶兵前去振奮軍心,實為兩難。”
“先生覺得皇姐不可遠嫁,為何?”
文卿輕歎一聲,不作言語。
“若有人能代嫁呢?”公儀峻又問。
“同樣的命運,不過是讓另一個女子遭罪罷了,況且只要是以辛夷公主的名義嫁過去,北狄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文卿微微蹙眉,“殿下已經過了加冠之年,想法卻還是如此幼稚。”
公儀峻沉默片刻,忽地陰沉道:“是不是本宮做任何事,在先生心中都比不上公儀霄?”
“與二皇子殿下沒有關系,只是殿下做得不夠好而已。”文卿平靜道,“若是殿下不喜歡,微臣以後就不多嘴了。”
公儀峻突然起身,大步朝他走來。
文卿暗罵一聲,這瘋狗又要犯病了。
“辛夷公主到——”
公儀峻止住步子,滿眼陰鷙地往宮門看。
文卿前世也見過這位公主,琴棋書畫樣樣一絕,文士們的曲水流觴有時也會見到她的身影,在文濯蘭離開揚州綺玉樓之前,她也曾微服出行,瞞過層層關隘,遠赴揚州聽一曲揚州慢。
她未曾婚配,早已過了二八年華,曾經是崇明帝的掌上明珠,也是民間話本中最受歡迎愛戴的公主殿下。
每逢天災傷民,辛夷公主都會縮減蘭橑宮中開支,典當所有首飾,親自去民間布施,長守寺廟青燈為子民祈福。
“太子殿下。”
雖為一國公主,衣著卻十分素淨,長發挽成隨雲髻,亭亭玉立,朝公儀峻微微福身行禮。
公儀峻抬手請起。
“皇姐今日怎麽來毓華宮了?”
“我聽說文大人在這兒,冒昧前來拜詣。”
辛夷公主看向輪椅上身著緋色官服的太子少師,竟再次福了福身,文卿回禮,示意春陽將他推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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