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棋局,原來從十年之前就已經布下,可笑他還妄圖和公儀峻爭一爭文卿,不曾想從一開始所有人便都是文卿的棋子。
“瑞王殿下,快請進。”
瑞王先天啞疾,好在身邊有個一直跟著他的傳言官,編排了一整套動作傳言表意,但那套動作也只有那位傳言官能看懂,只有他有資格向旁人轉述瑞王的話。
瑞王封地遠,難得回一次京城,之前文卿政務繁忙,府上不待來客,如今新政推行,百廢俱興,帝王又勤政,閑暇的時光便多了。
“文大人,殿下說想邀請你去攬月閣吃酒釀元宵,若不嫌棄的話,煩請移步。”那傳言官從屬下手中接過一個玉盒,雙手呈上,“這是殿下贈與大人的見面禮。”
一枚半墨半青玉雕刻鑲嵌而成的玉玲瓏,驅邪避祟,墜著一條花色的穗帶,編得有些不齊整。
公儀霄朝他笑笑,神色有些赧然,目光卻緊緊黏在他身上。他還記得當年文卿很照顧他,暗中給他指了條明路。
如今他在封地過得很好,受著百姓愛戴,母妃也接過去了,一家人在一塊兒過著自在充實的生活,雖言語不便,卻有青梅竹馬的傳言官陪著,也耽擱不了什麽。
文卿看著他的笑容,一時有些恍惚。
他接過玉盒,勉強莞爾微笑:“正好還沒用早膳,便一起去罷。”
“姑姑也一起。”
竹輿出府,四轅皆青,外飾玄鍛,家仆隨從魚貫而行,街上張燈結彩,喧鬧的人群中偶爾傳來陣陣笑聲,沉悶而遙遠,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紗。
文卿喬裝下轎,未著官服,依然有認出他的大臣驚了一跳,又見他身邊的瑞王殿下,忙著過來巴結。
卻被文念恩攔在了數尺之外。
“每年這太元街啊,元宵都有燈會,晏清,你看那邊,展燈台都搭建好了,就等夜幕降臨,京城每家每戶都在那上面掛一盞自家的花燈,有些來得晚了,掛不上,就贈與有緣人。”
眾人走上閣樓,竹梯旁開一窗,從那望出去,能看見行人如織,和廟裡巨大的展燈台。
文卿輕輕頷首,並不言語。
“殿下說,他小時候都沒有見過。”言官傳話道。
“殿下幼時,廟裡要四處賑災救助百姓,恐怕沒有辦法年年都置辦燈會。”文濯蘭道。
“如今陛下治國有方,天下太平,實乃萬民之福。”言官繼續傳話。
文濯蘭一聽別人提起陛下就心驚膽戰的,忙岔開話題:“待會兒太元街有舞獅和高蹺演出,可要選個位置好一些的雅間,最好是能一邊用膳一邊觀賞。”
“殿下說,不必擔心,他已經安排好了。”
文卿一路上都很寡言,安靜地聽著眾人說話,不知為何,他提不起一點興致。
雅間落座,皇室自然居上位,瑞王卻請文卿先坐,文卿並未推辭,只是走到窗邊,目光隨著鑼鼓喧天飄散。
開春了,衣裳卻並不單薄,他鮮少穿亮色,今日好不容易披了件煙波紫織錦鶴氅,面色卻未見絲毫好轉,更深的愁緒反而流連在眉間。
“晏清?”文濯蘭試著喚他一聲。
“晏……”
“戰事休,天下平,百姓安。這樣好的日子,明明是我求之不得的。”文卿看著街道上不停滾躍的舞獅戲團和周圍喝彩叫好的百姓,早春的光流淌在一張張開懷大笑的臉上,“可我卻覺得這一切離我非常遙遠。”
“……是我的錯覺嗎?”
瑞王不明所以,文濯蘭卻只是偏開頭,跪坐席間胡亂擺著碗筷,喉嚨滑動著,似乎咽下了一團什麽,很酸,很澀,眼淚瞬間就蓄滿了。
“公子大病初愈,多少會感傷些。”春陽上前將文卿搭在窗欄上的手扶起來,扶著他慢慢往回走,坐在文濯蘭對面。
“姑姑因何而哭?”文卿注意到案上點滴分明的淚水,有些怔然。
“我為天下有情人而哭。”
“天下有情人如鴛鴦,如春燕,如野鳧,成雙成對,逍遙自在,姑姑何必哭?”文卿拿出繡帕為文濯蘭拭淚。
他記憶裡,姑姑並不是這樣多愁善感的人。
可是最近,他的記憶好像出了些問題。
他記不清姑姑為何會重返京城了。
好像姑姑一直都和他生活在一起。
但那怎麽可能呢?
她原是揚州綺玉樓的花魁娘子,行走江湖的女俠客,當初怎麽會無緣無故地住進狀元府?
“晏清說得對……有什麽可哭的呢?”文濯蘭故作輕松地笑笑,“可能是年紀大了,思緒也泛濫了。”
“姑姑年紀才多大。”文卿收回繡帕,沏了杯茶遞給文濯蘭,盡力露出一個微笑,“姑姑是要長命百歲的人,如今的路還未走多遠呢。”
“春陽,吩咐小廝布菜罷。”
碗裡的酒釀湯圓各個白嫩飽滿,碗口浮著幾顆枸杞,紅棗將湯色襯得格外清亮,飄散的霧氣中漫溢著甜味和芝麻香,瑞王早就餓了,吃得快了些,言官跪坐在他身邊伺候他,見他差點嗆著,肅聲囑咐了一句慢著些。
文卿不免好奇地看向他們,有些懷疑一個言官說話是否有這樣大的分量。
瑞王注意到文卿的目光,臉頓時羞得通紅:“先、先生……”
文卿聞言卻瞬間蹙起了眉。
“本王有些太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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