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的老頭端著煙杆子看著我,見我淋的跟落湯雞似的,卻一點都不意外。
“你見著小鶯兒了嗎?”我急忙問道。
老頭又眯著眼看了我一會兒,適才搖了搖頭。
“叨擾了。”我衝人拱了拱手,動身欲走,
“進來坐坐吧,”老頭側了側身子,讓出裡頭暖烘烘的炭火爐子來,爐子上頭還煨了一壺酒,正汩汩冒著熱氣。
“我……”我抿了抿唇,“我還有事兒。”
“我賭你回不到家就得暈倒在半道上,”老頭也不強行留客,自顧自回頭又在炭火爐子邊上坐下了。
我又看了看燒的正旺的紅泥爐子,隻覺得身上冷的更厲害了,猶豫了片刻,還是進了門。
“把門帶上。”老頭頭也不抬地道。
關上門我又自己找了張凳子,剛一坐下就覺得暖意撲面而來。這種外頭風雨大作屋裡靜謐溫暖的感覺確實不賴,若不是還要找小鶯兒,我倒真想這樣被炭火烤著睡上一覺。
老頭倒了一杯酒給我,不是什麽好酒,辛辣的厲害,但順著喉嚨滑下去之後全身上下都生出一股暖意來。
老頭問我:“小丫頭怎麽了?”
我捧著杯子邊喝邊道:“跟我置氣,跑了。”
“置氣?”老頭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你把東西還給他了?”
“嗯。”我點頭應道,“一百兩沒有,你把大狗子帶走吧。”
老頭咬著煙嘴笑了,“大狗子嘛,還是先放在你那裡,等我什麽時候想要了,自然會問你要的。”
我抬頭看了老頭一眼,沒看出什麽東西來,才又低下頭去繼續啜我的酒。
“不過這個事兒你做的對,”老頭這次難得沒跟我嗆,“他跟咱們不是一路人,多交無益。”
話說的沒毛病,但我聽著不是個滋味,反問道:“他是什麽人?咱們又是什麽人?”
“他是什麽人我不清楚,”老頭隔著一片煙霧彌漫看著我,“但咱們,都是流亡人。”
我猛地抬起頭來,“你到底是誰?”
“到別處找找吧,小丫頭沒上山。”老頭衝我擺了擺手,已經無意再與我攀談下去了,“從這兒走的,就算是隻貓、是隻狗,我也能知道,丫頭片子壓根就沒來這邊。”
杯子已經空了,我再坐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來了,只能起身離開。
就在我關門的時候,只見老頭又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幽幽開口:“柳家小子,記住你是什麽人。”
從屋子裡出來,姑且信了老頭的話沒再繼續往山上找,折身下山又在村子裡找了一圈,最後在村口的老柳樹底下找著了人。
而這個地方離著家門口不過百十步。
據村裡人說,這棵老柳樹足有上百年的樹齡,幾個人都合抱不過來,夏日裡枝繁葉茂起來能遮天蔽日,發達的根系裸露出地面,虯曲盤繞圍成了個樹洞。
我找著人時,小丫頭正在樹洞裡睡的香甜。
我看著那張稚嫩的小臉蛋上還帶著兩行淚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怒該笑了。
樹洞太小,我顯然進不去,只能先把人搖起來。
小鶯兒睜了睜眼,鴉翅般的睫毛被淚水粘作一團,看見是我,小嘴兒一扁又要哭了,“玉哥兒……”
“好了好了,”我無奈笑了笑,“出來咱們回家了。”
小鶯兒從樹洞裡爬出來又順勢爬上了我的背,那頂折了沿兒的鬥笠往她頭上一扣,她正好還能靠在我背上。
小丫頭趴在我背上小聲囁嚅:“玉哥兒,對不起,我不是要故意惹你生氣的。”
我輕輕歎了口氣,“我沒生氣。”
“我就是太喜歡阿恆哥哥了,不想他走。”
“我知道,”我心裡酸了酸,最後只能很不甘心地承認:“我也喜歡阿恆。”
小丫頭從我背上抬了抬頭,“那你為什麽還要趕他走?”
“我問你件事兒,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訴你我為什麽要趕阿恆走。”我把人往上撮了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怎麽辦?”
“你怎麽會不在?”小丫頭脫口而出,頓了頓,語氣突然急了起來,“玉哥兒你要去哪兒?你不要我們了嗎……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玉哥兒你不要走……”
說到最後竟又帶了幾分哭腔。
我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道:“我不是真走,我就是打個比方……不過等你長大了也還是會分開的,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我才不嫁人!”小丫頭兩隻手使勁勒著我的脖子,氣鼓鼓道,“要嫁我就嫁給大狗子或者二狗子,咱們永遠都不能分開”
我笑了笑,不跟她在這個問題上兜圈子了,回到之前的正題:“你不想跟我分開,是因為咱們在一起太久了,你依賴我,覺得離不開我是嗎?”
小丫頭想了想,輕輕點了下頭。
我接著道:“如今你們對阿恆也是一樣的,依賴他,信任他,想親近他,跟任何一個人相處久了我們都會產生這樣的情緒。我不走是因為咱們的家就在這兒,你們出去玩一整天,回來依然能看見我,可是阿恆不一樣,終究有一天他是要走的。”
小丫頭這會兒已經沒有那麽大的情緒波動了,趴在背上怏怏問我:“他要去哪兒?”
“去他該去的地方。”我輕聲道。
“就像你喜歡吃糖一樣,糖甜甜的,大家都喜歡吃,但是突然有一天,糖沒了,只剩下很多很多的黃連,到時候該怎麽辦呢?”我輕輕歎了口氣,“糖吃多了就吃不了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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