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點點頭,拿著書一絲不苟地讀起來。
我往後一仰,輕靠在椅背上,腦海中想起那些鋪天蓋地的謾罵和詆毀。他們言之鑿鑿、咄咄逼人,那一張張嘴,在大殿,在中庭,口若懸河,唾沫星子橫飛四濺,拿著不知道從什麽犄角旮旯裡挖來的消息,將我柳家一貶再貶。
我無數次夢回那個場景,開始還試圖據理力爭,可是沒有人理我,誰會在乎浩肆洪流裡一個微不足道的聲音?後來我就不說話了,也不再試圖從一眾聲音裡聽清他們說的是什麽,我冷冷審視著大殿上那一張張嘴臉,那些紅口白牙的嘴一張一合,只是覺得他們像癩蛤蟆一樣聒噪、醜陋。
什麽賢臣良將,什麽國之棟梁,還不是趨炎附勢,嘩眾取寵,唯恐自己說得慢了,分不上這一杯羹。
“玉哥兒,玉哥兒……”不知道有誰在我肩上輕輕拍了下,我循著聲音回頭,眼裡的情緒沒來得及收斂,惡狠狠瞪了上去。
阿恆愣了愣,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搭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溫熱的觸感隔著衣衫傳過來,“你沒事吧?”
我這才按著眉心收了神,問他:“怎麽了?”
阿恆當著二狗子的面沒有多問,從身後掏了兩個蓮蓬頭出來放在桌上,“你倆也別太有壓力了,吃幾個蓮子,歇一歇。”
我從桌上拿起一支蓮蓬看了看,蓬頭還是綠的,裡面的蓮子卻顆顆飽滿。剝了一顆嘗了嘗,除去苦了點、澀了點,倒是清脆爽口,清香怡人。
二狗子也撿了幾個吃了,回頭問:“阿恆哥哥,你們從哪兒采的蓮蓬。”
“就在山腳下那個野湖,”阿恆往嘴裡塞了一把蓮子,一笑道:“今天帶大狗子他們過去打山雞,發現蓮蓬熟了,我們采了一些岸邊夠得著的,再往裡不知道水的深淺,就沒進去。”
二狗子納悶道:“你們最近怎麽總去野湖啊?”
阿恆看著我意味深長地一笑:“野湖多好啊,空氣好,野雞野兔子也多,有魚有蝦有蓮蓬,說不定底下還有藕呢。”
我冷冷哼了一聲,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其實就是追憶往昔和為下次尋找地方。
果不其然,阿恆用手肘杵了杵我,“我又發現了一塊好地方,改天我帶你去看看。”
“我不去,”我回他一個白眼,“天兒涼了,湖邊冷。”
“也有道理,”阿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會兒我就去找幾個磚瓦匠把咱們這房子看一看,得再天冷之前修好了,別耽誤事。”
“吃你的蓮子吧,”我拿桌上的蓮蓬扔他,把二狗子拉回來繼續,“咱們接著往下看。”
阿恆輕笑一聲,把蓮子剝出來拋到半空,再仰頭接住,嚼的咯嘣作響,邊往外走邊道:“你呀,就是口是心非。”
我都懶得搭理他。
一回頭,只見二狗子也正偷摸在笑,被我抓個現成。只見這人不羞不赧,衝著我道:“阿恆哥哥真好。”
“一群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他們拉扯到這麽大,到頭來還是外人好。
二狗子衝我嘻嘻一笑,“我覺得阿恆哥哥好是因為阿恆哥哥來了以後,你比以前開心多了。”
我愣了愣,“誰說的?”
“我看出來的啊。”二狗子小大人似的對我道,“以前你好像總有很多心事似的,經常一個人發呆,什麽也不肯跟我們說。可是阿恆哥哥來了以後你就很少這樣了。”
我都給氣笑了:“我要操心你們一大家子的飲食起居,還要加條狗,哪有功夫發呆。”
“阿恆哥哥說的沒錯,你就是口是心非。”二狗子篤定地點點頭。
“……”這小兔崽子。
阿恆過來一打岔,之前有些的沉重的氣氛倒是被打消散了,二狗子伸了個懶腰,問我:“你覺得柳爺爺這次會問我什麽問題?”
上次是二狗子準備妥當去見柳老,我借著那點先手優勢幫二狗子從柳老那裡得了點好感。而這次卻是柳老全副武裝來迎戰我倆,還有沒有還手之力就看這一個月來的取得的成效了。
我倒是不擔心二狗子明天的表現,二狗子雖然表面上對誰都溫和遷就,但骨子裡有一股跟我隱隱相似的倔勁兒,平日裡如同涓涓細流溫潤而澤,逼得狠了也可以鋒芒畢露。
我擔心的是柳騫的態度。柳騫這次打的是什麽主意我完全無從琢磨,這小老頭幾年不見性格也大不相同了。當初在國子監時柳騫因為性子急,脾氣衝被人在背地裡送了個綽號叫“蠻牛”,幾個皇子都在他手底下吃過板子,心中記恨,暗地裡使了點手段想讓他從宮裡消失,好在都被聖上識破攔了下來。如果說柳騫當日就已經識破了二狗子的身份,那大可不必等到一個月之後再發落,他這一個月的時間到底是想讓二狗子準備什麽?為什麽不是像第一次那樣單獨會面,而是要參加這個什麽雅集。他要考的到底是二狗子的學識,還是別的什麽?
我問二狗子:“你怕不怕?”
二狗子輕輕地搖搖頭,“我這幾天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學了,如果還是不能讓柳老滿意,那我也不會遺憾了。就像你教我的,‘盡人事,聽天命’,我能做的都做了,所以不管明天結果如何我都能坦然面對。”
我對二狗子這點頗感欣慰,又問:“如果柳老要問起你的身世呢?”
二狗子面色一凝,突然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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