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上次從阿恆那裡得來那幾個銀錠子,這裡足有百十兩不止,都是我這些年來節衣縮食,從牙縫裡省出來的。
以前我覺得這些東西就是我的命,是讓我心安的源頭。我過夠了日日提心吊膽的日子,只要有了銀子,哪怕這裡待不下去了,換了地方我也能繼續過活。
可是事到如今我才意識到,這些東西給我的安全感甚至不如這個四處漏風撒氣的破廟。
所謂銀子,不過是最後一重保障,買得來飽飯,買得到新房,卻買不了心安。
我把酒壇子放回床板子底下,又重新蓋了回去。我不想再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了,所以拚上命也要賭這一把。
飯桌上二狗子還是一副怏怏的臉色,阿恆衝我搖了搖頭,這要是大狗子或者小鶯兒都好說,偏偏二狗子過於早慧,早就不相信他騙小孩的那一套了。
我如今自己也處於矛盾糾結當中,無從開導他,只能由著他自己去想清楚、消化掉。
一頓飯人人各懷心事,吃的悄無聲息。
飯後早早就熄了燈,清冷的月光爬上窗戶淌進來,流到地面像一條銀白的河。
我又想起流亡當夜的月光,白得像雪,紅得像血。噠噠的馬蹄踩碎了夜色澹然,目光穿不透的黑暗中像是隱藏著無數虎視眈眈的猛獸,張著血盆大口,只等著馬蹄稍一歇便一撲而上。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又能去哪兒,我害怕會迷失在黑暗中無法掙脫,卻又怕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處遁形。
我在一片喊殺中猛的驚醒,夢境與現實交織在一起,一身冷汗淋漓。擰著眉細細呻吟了一聲,這才又張著嘴小口喘息著。
忽然間一隻溫熱的手搭在我額頭上,撥開被冷汗濡濕了的鬢發,俯下身來問我:“做噩夢了?”
我睜了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又清又亮的眼睛,阿恆一身衣衫完好,俯下身來看我,明明單薄的少年骨架被月光拉的近乎偉岸。
我輕輕拉了拉他那隻手,“你沒睡嗎?”
阿恆好像是笑了笑,低頭看著我,眼裡盛著漫天繁星。
“你睡吧,別怕,我守著你。”
我心裡最孤僻最冷漠的一角狠狠抽了抽,我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與黑暗對峙直至天明,從來沒有一個人跟我說過,“你別怕,我守著你。”
我借著阿恆那隻手起身,輕輕靠在他懷裡。
阿恆抬手將我圈住,懷抱溫暖又結實,將我一身戰栗盡數撫平。我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看見他的眼睛時總會想起瀚海裡的星星,放蕩又不羈。
阿恆低著頭輕聲道:“以前我總是不理解你謹小慎微地過活,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麽、躲什麽。直到今天在柳騫家裡,那個老秀才一口點出了你的名字,我那一瞬間隻覺得寒意封頂,腦海中只剩了一個想法——我要帶你走,天涯海角、世外桃源,我得把你藏起來,不能讓任何人找到你。”
我輕輕笑了笑,“這世上哪有那樣的地方。”
“是啊,普天之下都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風險,我原本以為你是這世上最膽小的人了,卻沒想到,你要比我勇敢。”
我抬手在他臉上蹭了蹭,又環住脖頸把他拉下來,“我難得勇敢一次,你親親我吧。”
阿恆俯身下來,目光灼灼,眼裡是碧濤萬頃,是光輝萬丈。
我倆在黑暗中靠近,第一次淺嘗輒止,第二次循序漸進,第三次便徹底放下了理智,沉溺至死。
我像是涸轍裡殘喘的魚,阿恆就是水。
一個吻無關情欲,卻用情至深。
後來我枕在阿恆懷裡又睡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天已大亮。一夜平安順遂,無事發生。
剛用過早飯門外卻響起來一聲銅鈴,只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外,車廂內空白無一人,只有一個趕車的小童從車上下來,徑直進了院子。
阿恆打頭,我倆一起出來察看。
那小童隔著半個院子衝我倆拱手一揖:“我家老爺讓我來接柳小公子過府聽學。”
作者有話說:
今天學到了一個詞,叫“男媽媽”,原來玉哥兒這樣的人有個統一的稱呼叫做“男媽媽”
第60章 竹馬繞床來
二狗子一臉茫然地被我拖過來收拾妥當,被阿恆提上了車,臨了眼睛裡都是還沒消化的惶惑和困頓。
看著馬車漸漸駛遠了,在晨霧朦朧間化作了一小團黑影,我衝著最後那點影子深深一揖,眼眶突然酸得厲害。
雖說我不敢奢求,但柳老到底是念著那點師生情誼,最後還是成全了我。
我忍下眼裡的酸澀,半晌才直起身來。
阿恆皺眉問我:“柳騫這是什麽意思?他到底認出你了沒?”
“認出了也沒認出,沒認出卻又認出了,”我衝人打了個啞謎,輕輕一笑,回了房裡。
大狗子和小鶯兒都在房裡坐著,繼續罰抄昨天的《三字經》,兩個小腦袋都有點蔫蔫的。
見我進來小鶯兒小聲問我:“玉哥兒,二狗子跟著柳爺爺讀書,以後會有出息的,是嗎?”
我抬手在人頭上摸了摸,“怎麽,羨慕了?”
小丫頭一本正經地搖搖頭,“二狗子有天分,肯下功夫,以後有出息也是自己努力來的。”
大狗子也點點頭,“我就不行,看著這些字我就頭疼,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二狗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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