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孩子性子倔,要是讓他知道我醒了,估計今晚就是在外頭凍死也不會再進來了。
我頂著阿恆的目光硬挺了有半炷香的功夫,就在以為自己這張老臉該被盯化了之際,阿恆總算有了動作——試探著輕輕叫了我一聲“玉哥兒”。
其實就他臉貼著臉這個叫法,哪怕我是睡熟了也能給叫醒過來了。灼熱滾燙的氣音拂過臉側傳進耳朵裡,比白日裡又多了些纏綿悱惻的味道,我心裡都跟著癢了癢,但為了孩子脆弱的面子,也只能硬挺著。
聽見我這邊沒動靜阿恆才輕輕松了口氣,又過了一會兒,那道灼人的視線消失了。
我悄悄睜了睜眼,首先進入眼簾的便是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五官清晰又深刻,睫毛輕輕垂著,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總算消停了。
我借機悄悄退出去些許,剛把鼻尖移開,那張睡的好端端的臉無端就皺了起來。
我趕緊又送回去,眉頭舒展了,呼吸也放緩了。
我欲哭無淚,這都是什麽事啊……
我硬挺了半個晚上,臨近破曉才稍稍眯了一會兒。
趕在第一縷晨光進來之前,阿恆悄悄退了出去。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窗外才開始有了動靜,雞鳴狗叫,鳥囀鶯啼,村頭打孩子的,走串賣燒餅的。
我睜了睜眼,立馬對上阿恆烏黑的一雙眼睛。
我提了提嘴角:“晚上冷吧?”
阿恆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倒也還好,我們習武之人身體強健,這點小寒小冷還奈何不了我。”
我忍著笑,衝他豎豎拇指,“阿恆大俠果然厲害。”
幾個孩子也相繼醒了,被阿恆拖著一日之計在於晨地操練起來。聽著他們在院子裡伸胳膊踢腿兒熱熱鬧鬧的動靜,我反倒覺得倦意一股腦地湧上來,招架不住了。
再被叫醒已經是日上三竿了,阿恆坐在床頭一臉憂慮地看著我,“你怎麽了,昨晚沒睡好?”
豈止是沒睡好,托你的福,一晚沒睡著。
“可能是昨天太累了,”我又打了個哈欠,“春困秋乏,我一向都是這樣,沒事。”
阿恆又看了我一會兒,似是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那個……我得走了……家裡還有個做飯的阿嬤和幾個下人,我一夜沒回去他們該著急了……到時候鬧到我爹那裡去,又不安生了。”
我這才意識到昨晚硬要留下阿恆確實是倉促疏忽了,他再怎麽說都是景行止的兒子,哪怕再不待見,也不會真的丟在這裡不管不顧。
我點點頭,“那你趕緊回吧。”
“廚房裡給你留了飯菜,你起來別忘了吃。”
我點頭。
“那我……改天再過來。”
我繼續點頭。
“我真走了啊。”阿恆總算沒的交待了,站起來走了兩步,回頭看看我,忽的又一屁股坐了回來,“我怎麽總覺得你這態度不太對,下次我過來你不會又要把我拒之門外吧?”
我沒忍住笑了,“都說了不會無緣無故趕你走了。”
阿恆把我一隻手從被窩裡拉出來,“你發誓。”
我苦笑不得,隻得捏出三根指頭對著黑黢黢的房頂發了個誓,“我發誓,阿恆大俠下次來絕對不會被拒之門外,如違此誓,我就……我就日不能安,夜不能寐,一整夜都睡不著,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阿恆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放心站了起來。
強撐了這麽會兒,睡意又上來了,我半閉上眼睛,隱約間好像聞到了哪裡飄來的槐花香,朦朦朧朧道:“我想吃槐花餅了。”
阿恆好像是笑了笑,又給我掖了掖被角,“好,下次來給你帶。”
等我真正起來日已近午,三個小崽子不知去向,我溜達進廚房看了眼,給我留了倆燒餅。
王二麻子家的酥皮燒餅,烤的金黃,表面再撒上一大把芝麻,咬一口咯嘣一聲,齒頰留香。
我知道他家的燒餅遠近聞名,卻也不是輕易就能吃得起的。一個燒餅兩文錢,一大家子吃下來也是筆不小的花銷。上次小鶯兒發熱都燒糊塗了嘴裡還惦記這玩意兒,給她買了一個,想了想又掰了兩個角分給了兩個狗子,我自己連顆芝麻都沒剩下。
這敢情好,一個人分倆,管夠。
我心裡不禁好笑,這到底是我給人撿回家了,還是人把我們給收養了?
我搬張凳子找個陰涼邊吃邊琢磨,當初趕走阿恆時跟孩子們說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確實也是個理由,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不想跟姓景的有牽涉。
可如果是阿恆的話……
阿恆也姓景,卻說如果我不喜歡,可以不必把他當成景家人。可他到底是景行止的兒子,萬一到時候惹來了景行止……
這麽些年來省吃儉用,我倒也攢下了數目不小的一筆錢,實在沒辦法了,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也不是不行。
可我拿不定的,是對阿恆的態度。
換做以前的我,一定會把毫不猶豫地他趕出去,老死不相往來,以絕後患。可為什麽聽了他那一番話就生出了先得過且過,實在過不下去了再想辦法的想法?而且很明顯,這是個下下策,跟我這些年來一直秉持的態度完全相悖。
所以到底是阿恆有問題,還是我出了問題?
我伸手摸了摸鼻尖,昨晚一整夜的呼吸交抵,到現在還有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明明一晚上沒睡著,現在回想起來倒也不會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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