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裡的梆子敲過三聲,整個戶部值房裡燈火通明。天一天比一天冷了,窗戶沒關嚴,一陣夜風破窗而來,登時就把那一點睡意打消散了。
我站起來去關窗,窗戶剛關好,門又開了,二狗子和曲河拿著帳目來找我,二狗子興奮道:“那筆銀子找到了,玉哥兒,你猜是到哪裡去了?”
通過對比兩方的帳目,那些失蹤的銀子始見端倪,明帳上至少有一百萬兩銀子不知所蹤,再對比著暗帳一點點排查,如今半個月過去了,才總算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我打斷他:“別賣關子了,直接說。”
曲河在二狗子肩上拍了拍,接著道:“那些失蹤的銀子分了十幾筆,數額都不大,名目也是五花八門,什麽采買湖筆,什麽采購宮廷用的絲絹,還有修建行宮用的嶺南來的木材……這些銀子最後分作兩筆匯了出去,一筆是年初的時候,撥了五十萬兩用在巴州修繕水利,可事後我查了,巴州一帶春天大旱,夏天大澇,河壩上根本就沒有動過工。”
“巴州……”我默念了一遍,“巴州那種小地方,就算真要大修也用不了五十萬兩。”
“你再聽完我們說的另一筆就明白了,”二狗子笑著道,“另一筆是今年六月中才出去的,也是五十萬兩,這筆連用途都沒寫,只是寫明了,調往青州。”
“青州……巴州……”這兩個地方單看都沒問題,可放到一起就有問題了,我皺眉道:“這分別是獻王和安王的封地。”
“沒錯,”二狗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喝了,“兩筆銀子,數量均等,分別流向兩個皇子的封地,這要是沒有關聯,打死我也不信。”
“可是還有個問題,”曲河道,“你們想沒想過,六月中的時候,獻王李鈺,早就因為驪山謀逆的事被賜死了啊。”
房間裡一時間靜了下來,我那扇窗戶關不嚴,又吱呀呀開了,夜風倒灌,二狗子攏了攏衣領:“玉哥兒……我怎麽突然覺得後脖頸有點涼呢……”
我站起來去把窗戶關了,二狗子這才抖落一身雞皮疙瘩,顫巍巍問我:“獻王真的死了是吧?”
我點點頭,李鈺當著我的面抹的脖子,喉管都露出來了,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那這筆銀子是給誰的?”二狗子納悶,“總不能是給死人的吧?”
曲河也提出疑問:“還有,是誰給的呢?”
我窩在圈椅裡默默自己想了一會兒,等回神時隻覺得肩上一暖,二狗子給我圍了塊薄毯子,曲河早已經不知所蹤了。
我偏了偏頭,在二狗子手上拍了拍,“你快去睡吧,天色不早了,也讓剩下的人都回家吧。”
“他們早都走了,關了半個月早就歸心似箭了,我就自作主張讓他們都回去了。”二狗子衝我笑了笑, “玉哥兒,你也去休息吧。”
我撿起桌上重新整理出來的帳冊翻了翻,“我得出份折子,明天把結果報上去,那些丟失的銀子該追回追回,追不回再想辦法,得趕快把後續的糧草湊出來給阿恆他們送過去。”
“那你也得休息啊,”二狗子把帳本按回桌上,“折子我給你寫,帳本都是我整理出來的,我比你熟,距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你去睡一會兒。”
我看著二狗子倒了點涼茶水到硯台裡,熟練地鋪紙研墨,我抄著手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真覺得你比我熟嗎?這幾本冊子我都翻爛了,什麽時候哪裡出了多少銀子我都爛熟於心,不信你試試。”
“知道你厲害,”二狗子取過一支小狼毫沾了點墨,示意我給他騰地方,“可人也得休息不是,明天還得靠你去奏報呢。”
我坐著沒動,問他:“這兩筆銀子的去向除了你倆還有誰知道?”
“沒了,”二狗子愣了愣道,“我知道這件事可能牽扯甚廣,所以他們隻管比對,曲大哥匯總,我謄錄,就我倆能知道全部。”
我點了點頭,接過二狗子手裡的筆,“行了,你明天再跟曲河說一聲,這兩筆銀子的去向就是打碎了牙也不能再讓第四個人知道了。這裡我來,你走吧。”
二狗子拗不過我,隻好松了手。
我接過筆思忖片刻,剛要下筆,那支狼毫竟從指尖滑落下去,筆杆敲在青石磚上,聲音在寂靜的夜裡來回回蕩。
我愣了下,二狗子也愣了,看了看墨色四濺的筆,又看了看我:“玉哥兒,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剛剛隻覺得手臂一麻,接著指尖失去了知覺,筆就掉了。
我慢慢彎下腰,伸出手,好在這次筆拿住了。
我不動聲色地暗自松了口氣:“剛走神了。”
“你就是太累了,”二狗子這次說什麽也不肯讓我寫了,強硬地奪下我手裡的筆,拉著我到後間躺下,拉起被子埋頭蓋住,惡狠狠地衝我道:“睡覺!”
說來也怪,剛還挺精神的,眼皮子一合,真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我拿著二狗子寫的折子去找凌崖子,凌崖子也一眼就看出了問題。
“你是覺得,國庫的銀子是先帝偷的?”
我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看龔尚書臨終前的表現,不像是畏罪,而是殊死維護什麽人。能讓一朝尚書如此維護的,也只有先帝了。”
凌崖子皺了皺眉:“當時西南戰事還沒起,他想要給李玦留點銀子我能理解,可李鈺都死了,六月中,連先帝都駕崩了,這筆銀子還是出去了,又到了誰手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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