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步子頓了頓,直到二狗子在前面拉我,才又繼續向前。
走出去好久我才慢慢回過神來,這才看見韓棠的衣裳,髒物雖然都被外袍擋下來了,但裡面也都濕了,且不說味道如何,單是這一身濕衣裳穿在身上也夠冷的。
“你這衣裳……”我嘖了嘖嘴,把手裡頭沒送出去的那袋碎銀子遞到韓棠手邊,“這點銀子也不知道夠不夠買你一件衣裳的,你先收著,等我下個月發了俸祿再賠給你。”
韓棠也不接,只是冷著臉道:“白老的事我聽說了,你去那裡是去吊唁的?”
我就知道那點拙劣的謊話瞞不住他,點了點頭:“他們不讓我進去。”
挺平常的一句話,不知怎麽的就帶了點委屈的意味,我驚覺時已經晚了。
韓棠停下步子回頭看我,半晌後歎了口氣,在我肩上拍了拍,“你明天去遞個折子,先告病幾天,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韓棠沉默了片刻,開口:“你沒錯,是我也會這麽做。只是作為過來人奉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和天下讀書人為敵。”
我突然覺得松了一口氣,衝人笑了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韓棠皺眉:“我沒跟你說笑,你的仕途才剛剛開始,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別看那些讀書人手無寸鐵,卻能一咬一個血窟窿,你會毀了你自己的。”
我還是衝他笑:“以後的事,誰又說的準呢?”
韓棠拗不過我,也不再勸,一直把我送到戶部衙門才轉身回去了。
衙門裡只有曲河一個人,竟然跟我們如出一轍的狼狽樣,正蹲在天井裡提著袍衫下擺搓洗。二狗子驚訝道:“曲大哥,你也被人潑髒水了?”
“嗐,別提了,”曲河黑著臉抬起頭來,“我今天出門沒看黃歷,路上遇見之前翰林院的一個同僚,就打了聲招呼,結果他竟然放狗咬我,得虧我跑得快。就是那條路不好走,濺了一身泥點子。”
我想起之前韓棠跟我說的,又看了看曲河,開口道:“你回頭收拾一下,過兩天下趟江南吧。”
曲河慢慢抬起頭來:“你不要我了?”
我愣了一愣,慢慢笑了:“想什麽呢,江南的地收上來還沒分下去呢,我想讓你過去把先前韓棠收的地給當地農戶分發下去,務必要讓他們趕在開春的時候把秧苗插下去,絕對不能讓萬畝良田再荒一年了。”
曲河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怕我攪進京城的渾水裡來,要把我支走呢。”
我道:“你別以為江南的差事就好乾,韓雲亭為什麽遲遲分不下去,時節過了是一部分原因,還有怎麽分也是門學問。分田這種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怎麽分才能保證公平公正,讓眾人都心服口服。還有當地那些士紳們不會眼睜睜看著昔日自己的田地到了別人手上,他們肯定還會出來搗亂,這些你也得早做應對。”
曲河細想了會兒點了點頭,“那我什麽時候走?”
“就這幾天吧,早點過去摸一下情況。”我道,“江南只是個開始,舉國上下十道三百余州一千五百余縣,有多少地還在那些富紳手裡,等京城這邊的事安定下來,我早晚也得下去收地去。”
曲河次日便走了,白博瓊下葬後的第一個朝會上,俞大成帶頭參我。
我靜靜聽完他擬的那些罪狀,什麽貪功冒進,什麽忘恩負義,什麽恃寵而驕,還有一串惡吏酷吏的頭銜,我聽著竟然覺得好像還挺有幾分道理的。
俞大成奏完了把折子袖手一抄,往後退回靠近殿門的位置,大頭低垂著,看都不看我一眼。
凌崖子問我:“這幾條罪狀你有什麽好說的?”
我反問:“陛下要將我革職查辦嗎?”
凌崖子:“……那倒不至於。”
我衝上拱了拱手:“那臣沒什麽好說的。”
果不其然,又有好些人站出來罵我目無王法,忤逆犯上。
凌崖子輕咳了一聲,朝堂上靜了一下,凌崖子道:“其實停止修書這個事是我的主意。”
滿朝震驚,我也抬頭看上去,只聽凌崖子慢慢道:“柳存書去找白博瓊是跟我稟告過的,我也準了他,白老的死我也有過,你們就別逮著他一個人罵了。”
凌崖子要保我的意思明顯,群臣一時間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只可惜,今日惡吏這個名號我偏要坐實了,我目不斜視,緩緩道:“白老因我而死,是我一人之責,但我不認為停止修書有錯,只要我還在戶部一天,戶部的銀子往哪兒支便還是我說了算。”
“還有件事,在此知會大家一聲。從今天開始直到西南的仗打完,所有京官俸祿停發,地方官俸祿減半,國難當前,還望眾位體諒。”
第225章 歲豐
入冬以後,淮南道的鹽稅銀子第一個進了京,一百三十萬兩,在戶部的帳上走了一圈,接著就押赴西南了。
有了這批銀子,西南的將士們今年冬天就不至於挨凍了。
第一場雪趕在大雪節氣當天很應景地下了,就跟下馬威似的,先是老北風鬼哭狼嚎地吹了一整天,等到入了夜雪才開始下,很快就鋪滿了庭院。
我和二狗子大多數時候都是直接睡在戶部的值房裡,鮮少回家一趟,今天這是趕得巧了,回來拿兩件換洗的衣裳,結果就被大雪堵在家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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