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不單單是你的任命沒下來,四皇子回朝的事也一直沒動靜。陛下既然認了他,按理說就得帶他去皇陵告慰列祖列宗,還得昭告天下,給他一個確定的名分,如今不動聲色地晾著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他在等。”老相爺道。
林老頭追問:“等什麽?”
“等一個契機,”老相爺的話沒挑明,反倒問我:“阿恆走了有多久了?”
“正月十六走的,到今天剛好是兩個月零二十天了。”
老相爺點了點頭,又問:“來信了嗎?”
我輕輕搖了搖頭。
阿恆走後一個月我收到過他一封信,他帶兵從白水城借道,那封信是在白水城外寫的。字就不必說了,他平時好好寫我都得連猜帶蒙才能看的懂,這封估計得是在馬背上寫的,也就能辨認出個大概。一是說他已經把滕子珺收編入伍,算是兌現了當日的話。第二件事則是感歎時事,如今突厥佔領了甘州肅州,連帶著周邊百姓也受了牽連。這一路上十室九空,很多人都是領著妻兒老小漂泊在路上,流離失所,餓殍遍地,我大周已經有近百年沒看見過這種情形了。
我心裡有了個大概,“你是說,陛下在等阿恆?”
老相爺點頭笑了笑。
“等他?”林老頭愣了愣,“等那小子幹什麽?等他打勝仗?可就算他打了勝仗又跟大……跟四皇子有什麽乾系?”
“四皇子是誰帶回來的?如果知道自己的努力能換來四皇子在宮裡過得順遂,阿恆會不會在戰場上更拚命?”老相爺道,“當初的陳楚山和陳皇后,如今的景行止和景皇后,難保就不是將來的阿恆和四皇子,后宮牽製外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咱們這位皇帝陛下最深諳就是製衡之道呐。”
我驀地哽住,突然覺得嘴裡的蜂蜜水甜得有點發苦。
送走了林老頭,隔了沒兩天就又來了位稀客。
我開的門,愣了片刻才想起來見禮。
迎頭的是二皇子李鈺,照舊把自己收拾得光鮮亮麗,紫金冠、杏黃袍,生怕別人看不出他出身高貴。
在他身後還跟著個隨從,身子嬌小,臉色蒼白,乍看不起眼,可再一細看,我心裡不由一寒。
是當初出現在白水城的地牢裡又神秘消失的那個半大少年。
“我早該過來看你了,這陣子事情太多,耽擱了。”李鈺說著就要往裡進,“父皇說讓我登門道歉,我今日特地帶了丁一過來跟你解釋清楚。當日的事純屬誤會,我聽到你還活著心裡高興,原意是想讓丁一過去接你回來,沒曾想他會錯了意自作主張。我已經罰過他了,若是你還覺得不解恨,盡可以自己動手,他敢動一根手指頭我就給他剁了。”
身後跟著的半大少年衝我拱手一笑:“但憑柳公子吩咐。”
我一看到這人就想起當初地牢裡的情形,幾乎是忍不住地一陣陣反胃,險些把晌午吃的青菜豆腐湯吐出來。
我手扶在門栓上,指尖好似嵌了根肉刺進去,心道自己怎麽就這麽手欠,搶著開這扇門幹嘛?
我輕輕摸著那處,摸不出痕跡,卻又知道它就是在那裡,倒也沒有多疼,可就是膈應。
我不看他,衝李鈺道:“既然是誤會,說清楚了就好了。”
“這可不像你,”李鈺提唇笑道,“我記得你可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柳祭酒罰你就讓他在講堂上下不來台,李玦惹了你你就去禦前告狀,好在咱倆是一夥的。”
李鈺特地咬重了那個“一夥的”,再一細想,可不是嘛,李玦身為大皇子,我一回來就被禁了足,心裡估計早已經記恨上我了。而李鈺只是輕飄飄落了個上門道歉的處罰,乍一看上去,誰都以為是我告了狀,已經自動把我歸到李鈺那一夥裡了。
“這樣吧,”李鈺偏頭衝丁一道,“你自斷一隻手,便算是向小書謝罪了。”
那個半大少年竟然一點沒猶豫,從後腰摸出一把匕首便向著自己手上砍去。
“吵什麽?”最後時刻還是阿福叔從房裡出來才打斷了動作,阿福叔掃了我們一眼,壓低聲音道:“老相爺吃完了藥剛睡下,你們要說話出去說去。”
李鈺一愣,笑了,聲音隨之也收斂了些:“原本還想拜見一下老相爺,看來今日不湊巧。”
阿福叔又道:“玉哥兒,老相爺說醒了想吃你做的玉糝羹,你提前下手吧。”
“好。”我點點頭。
阿福叔轉身回了房,這逐客令已經下的很明顯了。李鈺身為皇子,連被請進門喝口茶的待遇也沒有,心裡什麽滋味不可知,但面上倒還看得過去。
“既然如此,我便不叨擾了,”李鈺示意丁一把刀收起來,又衝我笑了笑,“改日我做東,請你到京城最好的酒樓吃酒,你可一定得賞臉來啊。”
我點點頭,心道先應承下,到時再找法子推脫就是了。
送走了李鈺關了院門,一拐過影壁牆便見老相爺正靠在窗邊喝茶看書呢。剛剛與李鈺周旋惹得我口乾舌燥,自己上前討了杯茶水喝,一飲而盡之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他怎麽變成這幅樣子了?”
老相爺頭也沒抬,又翻了一頁書,“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具體是個什麽樣子我也說不出來,可就是覺得跟小時候不一樣了。小時候他也喜歡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是一肚子花花腸子,可不會讓人覺得瘮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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