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辰不早不晚,正是范秀才那小學堂講學的時辰,范秀才拿著本書在前頭搖頭晃腦地讀,底下幾個孩子垂頭耷拉眼地跟著學,有幾個腦袋轉一圈要點幾次,看樣子是瞌睡蟲上腦,我正好來給他們提提精神。
把紙人卸在院子裡,大太陽底下這紙人看著倒沒有那麽驚悚了,反倒帶了一點滑稽的意思,我衝著學堂裡嚎了一嗓子:“范夫子,給您送東西來了!”
一張小軒窗從裡頭打開,幾個孩子探頭探腦看出來,緊接著范秀才從門口出來,手上還提著寸長的戒尺,凝眉道:“你來幹什麽?”
“我來還東西啊,”我笑了笑把那紙人往前一推,“這是不是范夫子丟的?”
范大董一看見紙人臉色就沉下來了,“你胡說八道什麽?趕緊把這東西抬走,真晦氣!”
“范夫子怎麽敢做還不敢認呢?”這會兒院子裡已經圍了好些人了,有些是一路跟著我過來的,也有的是看見有熱鬧臨時圍上來的,滿院子的人圍著那個紙人。我袖著手衝范大董道:“昨晚你不是還剛用它拜祭了老娘,這會兒就不認識了?你有膽子往我那裡放,怎麽沒膽子承認呢?”
人群之中一片嘩然,紛紛對著范大董指指點點。
“你!你!你信口雌黃!你血口噴人!”范大董臉色鐵青,“我一個讀書人,怎麽會乾這種事?”
可能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吧。
“范夫子說沒做過,那姑且就算沒做過吧,”我朝范夫子身後窗戶上趴著的幾個孩子點了點,“能不能把么蛋叫過來我問一問。”
我看的真切,么蛋搭在外頭的手上有一大坨紅色痕跡,跟紙人嘴上的如出一轍。鳳仙花瓣搗碎了可以染色,而且經久不退,以前小鶯兒總愛拿它塗指甲,但其汁液有毒,被我說過幾次之後就不再用了。
么蛋突然被點名,神色一滯,急忙把手抽了回去,抬起頭來看了看范夫子,又看了看我,嚷嚷道:“不是我乾的,我才沒有把紙人放在你家門口!”
“我什麽時候說過紙人是放在我家門口的?”
么蛋被噎了一口,求助地看向范大董:“大舅……”
范大董把手裡的戒尺往門上一甩,“啪”的一聲,如驚雷平地起,聲勢驚人,“看什麽看,看什麽看!看熱鬧能考上狀元嗎?還不滾回去讀書去!”
門口趴著的幾個孩子一哄而散,么蛋臨走還衝我做了個鬼臉,一副我奈何不了他的得意神情。
我看向范大董,“范夫子看樣子是不打算給我個交代了?”
“小孩子們胡鬧你一個大人還跟著湊什麽熱鬧?”范大董不屑地甩了甩袖子,“從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別耽誤我教書。”
我從懷裡掏出兩塊打火石來,“那相比起您來,我應該也算個孩子吧,我今日在這兒把紙人點了,想必范夫子大人大量,也不會跟我計較吧?”
“你敢!”范大董果然眉頭一皺,“這是我平日裡教書育人、飲食居住的陽宅,你膽敢在這裡燒紙!”
“那我家門口是你堆放這些紙人的地方嗎?”
“你家門口?”范大董冷笑了一聲,“你是柳鋪人嗎?鎮上人見你可憐,勻出塊地方給你住,你別得寸進尺,到時候說要把你趕出去,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是嗎?”我笑一笑,等的就是他這一句,回頭對著外邊看熱鬧的人群道,“各位鄉親父老在這兒給我做個見證,當初我修廟的時候是不是說過,修廟的錢我自己出,但這廟得給我住,一直到我終老為止,當初這話還算不算數?”
周圍一群人紛紛點頭,幾個姑婆議論紛紛:
“當初好像是有這麽個說法。”
“這廟不給你住也是塌了。”
我回過頭來衝著范夫子一笑,“所以說,這破廟,我住得,你住不得,你往我住的地方扔紙人,那我就能在你住的地方燒紙人,這不是公平合理的嘛。”
“你!你!”范大董胡子抖了幾抖,猛地一揚手,袖擺險些掃到我臉上,“我是咱們這十裡八鄉唯一一個秀才,什麽叫秀才知道嗎你,那可是見了縣太爺也不用行禮的,你一個黃毛小子,也好敢站在我門前叫囂,改天我去縣衙門裡告你一狀,你猜縣太爺會信誰?”
“誰說十裡八鄉就你一個秀才了?”
一個還沒完全變聲的童聲從人群中響起,所有人齊齊聞聲看過去,我也跟著回頭,只見一個少年人在人群最後頭站著,瘦瘦弱弱,一身粗布衣裳,臉上白白淨淨,但眼裡神采卓然,看見我眯眼一笑,“玉哥兒,我回來了!”
我愣了愣才笑起來,“二狗子。”
二狗子穿過人群過來,往我身前一站,“我就是咱們柳鋪的第二個秀才!”
范大董老眼一眯,“你是誰?”
二狗子小身板一挺,“我是二狗子,玉哥兒的弟弟!”
范大董摸著胡子想了半晌,終於恍然大悟,“我記得你,去年開春的時候你還來過我這兒,不過你和你那幾個兄妹都品行不端,我沒收你們。那時候你還大字兒不識一個,這會兒就是秀才了?笑話,滑天下之大稽!”
二狗子卻不怵,“現在還不是,但來年就是了。”
說著抬頭看了看我,又換上一副笑臉,“玉哥兒,我們書院的院長舉薦我去參加科舉,到時候我一定考中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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