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位當年風采絕塵的相爺正手裡舉著把剪刀,面前擺著盆禿了頭的羅漢松,衝人笑了笑,“回來了,怎麽這麽快,陛下沒留你喝杯茶嗎?我看它最近好像抽條了,我幫你修剪修剪。”
“大冬天的它抽什麽條?啊,抽什麽條!就剩這一盆有葉子的了,你也給我霍霍淨了,就不能消停會兒嗎?”
老相爺悻悻地收了手,把剪刀放回桌上,“你這一說我倒是當真有些累了,你快做飯去吧,早吃了早睡……大不了我明天再賠你一盆還不行嘛。”
“當著小輩的面,我不跟你計較,”阿福叔氣哄哄地把羅漢松的遺體搬到一旁又拿掃把清掃了地上的殘骸,用刷刷的動靜表示著自己的憤怒。
老相爺這才留意到我們,眯了眯眼,“呦,來了。”
“外公,”阿恆上前行禮,我跟在後頭也行了拜禮,一抬頭,卻見老相爺也正看著我,目光深邃,帶著我看不懂的深意。
“外公,你看看這是誰,”阿恆拉著我上前,“還有印象嗎?”
我衝人拱了拱手:“晚輩柳存書見過老相爺。”
老相爺點點頭,“之前在陛下跟前見過幾次,你滿月酒的時候我去過,你起名字時我還在場呢。”
阿恆來了興致,我也有幾分好奇,阿恆繼續追問:“柳存書這個名字是您給起的?”
“不是,是他那乳名,叫玉哥兒是不是?”
我點頭稱是。
老相爺輕輕笑了笑,“他小時候長得白淨,在繈褓裡就像個小玉團子,當時王爺便道‘這孩子像玉做的,不妨就叫玉哥兒吧。’”
“玉哥兒竟然是老王爺給起的名字?”阿恆一臉震驚道,“那你們怎麽不給我也起一個?”
“也起過。”老相爺點點頭。
阿恆立馬高興了,“阿恆也是王爺給我起的?”
“那倒不是,”老相爺笑道,“你小時候長得黑,所以給你取名叫‘黑球兒’,以後沒用了就是。”
阿恆登時一腦門陰雲。
如今才知道我這乳名竟然是由此而來,隻覺得眼前這位老人更親切了一些,情不自禁又上前幾步湊近了些,問道:“老相爺今日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大事,就是聽說你回來了,想看看你。幾年不見,比小時候更清秀了,”老相爺站起來往外間走,走一路掉一路羅漢松葉子,阿福叔跟在後頭一路清掃,一副眼神盯得我都如芒在背,老相爺卻像沒事人一樣,邊走邊問:“吃了嗎?”
“沒呢,”阿恆在一旁攙扶著笑道。
老相爺立即回頭吩咐:“阿福,快去,多做點好吃的,你看這孩子多瘦啊。”
阿福叔一臉憤懣:“你自己想吃就直說,別拿別人當借口。”
老相爺置若罔聞,“下雪了,今晚就別走了,一會兒讓阿福給你倆收拾出間屋子來你倆先住下。”
阿恆這會兒倒是欲蓋彌彰起來了,搓搓手笑道:“我倆住一起啊?”
“屋子就這麽大,你倆不住一起,難不成你要跟我一個老頭子住一起?”
阿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眯眼笑道:“那還是我倆一起吧。”
第131章 詩經
阿福叔的手藝非常不錯,據說以前興慶宮裡天南海北各地名廚都比他不如,幾樣菜色看似尋常,一入口便知差距,也難怪老相爺這麽些年都離不開他。
不過雖說做了不少菜,老相爺卻並沒有吃幾口,每樣菜色都嘗了一點後便放了筷子,最後在阿福叔的虎視眈眈之下才又喝了一小碗老鴨湯。
飯後我跟阿恆回了房,這間廂房樸素雅致,有一整面牆放的都是書。為了保存這些典籍,房裡不可見明火,所以通的地龍。這會兒已經點上了,外頭寒風呼嘯,房間裡卻溫暖如春,奔波了這麽些天,當真是好久沒這麽踏實過了。
身後一個熟悉的味道慢慢湊近過來,緊實的胸膛貼在我後背上,修長有力的胳膊慢慢圍攏過來,靠著我耳邊道:“這一天總算過完了。”
我也生出一股疲倦感了,這一天裡又是入京又是面聖,大難不死最後還見上了老相爺,實在是步步驚心又步步出乎我的意料,如今還能跟阿恆獨處在這麽一間小屋裡,頓時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我偏頭問他:“老相爺對你這麽好,你幹嘛要跑?”
阿恆靠在我肩上歎了口氣,“以前外公不是這樣的。”
“嗯?”
“自打老王爺走了,他這兩年就一直病痛纏身,衰老得厲害,我每次見他,就像……就像看見明珠蒙塵,一棵參天大樹被蛀蟲蛀空。我對他這種日漸式微的狀況抓耳撓腮卻又無能為力,就隻好躲著,看見了心裡難受。”
我在人胳膊上怕了拍,也跟著歎了口氣,“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天真的見不著了呢?”
阿恆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見他啞聲道:“那我為他高興,他總算能得償所願了。”
又跟他站了一會兒,阿恆抽了抽鼻子,再開口時已經換了話題:“你身上的傷還受得住嗎?”
“嗯,”我輕點了下頭,“沒什麽大礙了。”
阿恆一隻手往懷裡鑽,“我不放心,衣裳脫了我看看。”
我無奈一笑,這麽些天可算把這小狼崽子給憋壞了,瞅著他越過夾襖又穿過中衣,眼看著就要得手了,房門一響,阿福叔推門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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