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恆道:“好久不見,有點想了。”
“想朕?”
阿恆直言道:“想玉哥兒。”
我一口氣沒上來,埋頭猛地咳起來。
阿恆趕緊上前幫我順背,陛下卻笑了:“你倒是敢說。”
“這有什麽不敢說的,您不是都知道了嗎?”我剛想阻攔,卻被阿恆反過來壓下了,“您讓我先去見姑姑,不就是想讓姑姑先敲打我一番嘛。”
陛下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姑姑跟你說什麽了?”
“就一句,”阿恆道,“說真話。”
皇上開懷大笑,點點阿恆,“說的沒錯,朕想聽的就是真話,方才小書在這兒拚了命地袒護你,朕還想多逗逗他呢,沒成想你來的這麽快。”
我登時一腦門細汗,一方面吃驚於方才那些對話竟全都是試探,另一方面卻也後怕,如今陛下看似羸弱地蟄居宮中,卻對一個偏遠鎮子上的事了如指掌,我苟且偷生這幾年當真是走運還是他早就知道,只是換了個地方囚禁著我罷了。
“這宮裡肯跟朕說真話的人當真是不多了,你便陪朕說說真話吧,”皇上看著阿恆道:“先說說去年冬天你被圍困在濛池的事。”
阿恆和我相視一愣,都沒料到他先問的竟是這件事。
阿恆剛剛松散的手慢慢回握起來,在膝上攥成了拳,“從去年年初開始,突厥開始騷擾咱們邊境一些鎮子,阿格查、郡色波,夔斤城等都被搶掠過,他們來勢洶洶,搶完就進荒漠,我們一時拿他們沒辦法。九月,我們的主帥楊鴻飛一意孤行要擴大防線,將隊伍分散成各支小隊分守各方。當時我率領的玄甲營負責的便是濛池。十月初八,突厥突然大舉來襲,以多出我們十倍的兵力將我們圍困於濛池荒漠之中。十月十三,我們糧草斷絕,一直到十月二十九天寶軍來援,期間突厥發動了大大小小數十次圍攻,但一直不曾攻破,他們不得已改換了策略,勢要把我們圍困到死。玄甲營從最開始的一千人,到最後只剩下不到二百人,其中有一半的人不是戰死,而是被活活餓死的!而楊鴻飛,楊鴻飛他二十一天裡一次增援也沒有,見到我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麽還活著’?”
盡管在白水城已經聽阿恆寫說過一次了,可再次聽來依舊遍體生寒。阿恆這次說的都是冰涼的數字,每一個數字之後都曾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皇上沉默了良久才又問道:“那個楊鴻飛是如何當上主帥的?”
“他是大皇子的表舅,”阿恆直言道,“戰事沒起之前不過是青州一個校尉,打退過幾個水匪,卻被當做豐功偉績一路保舉當上了三軍主帥,想來都荒唐。”
“阿恆。”我把手覆在阿恆冰冷的拳頭上攥了攥,既是安撫,又借機打斷他。三軍主帥向來都是陛下親自任命,阿恆這裡說的荒唐,實際上已經將陛下包含在內了。
“你對朕有怨氣,朕能理解,”皇上指尖輕點著手爐蓋點了點頭,“那個楊鴻飛事後怎麽處置的?”
“他是主帥,誰動的了他,向上遞送的戰報都是喜訊,防住了突厥的進犯,殲敵一萬人,自損八百人,”阿恆提唇輕笑了下,“八百人,誰會在意?”
錦榻之上的帝王半晌後輕歎了口氣,“朕知道了。”
隨之又問道:“那你私自離營,突然出現在白水城又是怎麽回事?”
“是我叫他回來的,”我拉住阿恆趕緊道,沒有指令私自離營是軍中大過,他還想再回去就不能背上這個罪過,這會兒也顧不得真話假話了,直接道:“我自認勢單力薄,無力護四皇子周全,所以才寫信求助阿恆,讓他回來幫我的。”
皇上一道目光直直對著阿恆,“是這樣嗎?”
阿恆看了看我,我心裡明白,他雖然不情願,但也不至於當著陛下的面坐實了我的欺君之罪,隻好點了點頭:“是。”
我剛松下一口氣,便見阿恆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庭中單膝跪下,“今日我也正想向陛下討份旨意,請陛下準我卸下職務,我不想再回漠北了。”
我心頭一梗,險些再悶出一口老血來。
皇上眯眼打量阿恆:“你要做逃兵?”
“玄甲營在我帶領下折損過半,已經不成氣候,我不是帶兵打仗的料。”
“這件事你爹知道嗎?”
“我跟他說過了。”
“那他怎麽說?”
“他什麽都沒說。”
他只是差點拿槍削了你的腦袋……
皇上沉思了一會兒,輕輕笑了,“那朕也不替你拿這個主意,你讓景行止來找朕,他若是同意你不回去了,朕到時再準你。”
我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徐明這時從外間的小太監手裡接了個碗進來,上前道:“陛下,該吃藥了。”
我皺了皺眉:“陛下病了?”
“一點風寒,不妨事。”皇上接過藥碗攪了攪黑稠的湯汁,又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看著阿恆道:“今日說的夠多了,朕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又看了看我:“至於你……”
我從凳子上起來跪下,聽候發落。
“陛下……”阿恆急忙道,還沒開口,卻被陛下抬手壓下,“當年俞英出事時你還小,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些年了,按理說不該再牽連到你頭上。不過……”
徐明突然從外間進來,回稟道:“陛下,阿福叔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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