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要了一間便宜的下房,往樓上客房走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小二又蹲在店門口,手裡頭抱著那個酒壇子,見有人路過就把酒壇子往前一滾,“對不住客官……”
我突然生出一個念頭,這該不會是一家黑店吧……
樓上房間倒是還好,窗明幾淨的一間房,收拾得頗為乾淨,就是背陰,床小了些。不過我跟阿恆早就擠習慣了,這些都不是什麽大事。
白水城裡自然有水,一條橫貫白水城的河名叫永昌河,如今這條河就在客棧後頭,我們打開窗子就能看見河水從樓下緩緩而過。沿河都是各種小作坊,沽酒的,打油的,還有幾家打鐵鋪子叮當作響。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間房才較別的便宜一些。
房間裡有炭盆,我把窗關上,房裡一會兒就暖和起來了,等和阿恆如願以償泡上了腳,吃上了面,熱水滾燙,湯面也滾燙,熱水緩解了一身的疲乏,湯面充盈了體力。我倆隔著嫋嫋白霧對視一眼,長歎一口氣,這世上還有如此銷魂的做法,頓覺之前泡過的腳,吃過的面全都是喂了狗了,竟然一點都沒體會到這種人生樂事。
事到如今阿恆才想起來問:“你進城到底是要幹什麽?”
“你心可真大,”我邊嗦著面條邊道,“不知道我來幹嘛還敢跟著我,也不怕我找個人伢子把你賣了。”
阿恆衝我比劃了一下,“誰賣誰還不一定呢。”
“行吧,”我笑了笑,“那就你把人伢子買了。”
“……”阿恆愣了愣,“我要賣的是你。”
我抬頭衝人挑了挑眉,“你舍得嗎?”
阿恆認真打量了片刻,搖搖頭,“不舍得。”
“那不就是了,”我邊吃邊笑,“而且像我這樣的又不值幾個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用來剁個人肉包子都嫌硌牙,誰會買我呀。”
阿恆小聲嘟囔了句什麽,我一時沒聽清,又問了一遍,只見阿恆面色微赧,說什麽也不肯再說了。
我又仔細回味了一下之前阿恆說的話,好像有什麽鎖在床上之類的……
嘖嘖,少年這想法很危險呀。
等回到床上我才道:“這次出來其實是想買點東西的。”
“買什麽?”阿恆貼著我問。
“買點在柳鋪買不到的東西,現在先不告訴你,等明天在說。”
“好,你什麽時候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就行,”阿恆拉著我一隻手放在自己身上,“其實不管你想買什麽,我都挺高興的,你看,之前你還說你出不了柳鋪,這不就出來了嘛。那以後也就可以去更遠的地方了,我有好多地方都想帶你去看看,有些地方我去過了,也有些地方還沒去過,你等著我,到時咱們一塊去。”
我在黑暗中試圖提一提唇角,卻發現怎麽也提不起來,最後隻好作罷,反正阿恆也看不見了。
他已經睡著了。
也是,早上起那麽早,又趕了一天的路,這會兒人早該累了。
我盯著阿恆睡的安恬的一張臉看了一會兒,起身在人眼角親了親,最後躺下來輕輕歎了口氣。
對不起,你說的那些地方,我都去不了。
夜靜更深,窗外的河水還在涓涓不停地流淌,我對著濃稠的黑暗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小心翼翼地從阿恆身旁坐了起來。
穿鞋下榻,整頓衣衫,開門的時候發出了吱呀一聲輕響,好在阿恆睡得沉,沒有轉醒的跡象。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關了門,往樓下走去。
在柳鋪的時候夜裡天寒地凍,到了這裡也沒好到哪裡去,而且這裡的寒風裡還夾著永昌河水的潮氣,避無可避,順著衣服縫就往裡頭鑽。
循著河邊一直走,沒一會兒便能看見一座石橋,黑漆漆的趴在那裡,像蟄伏在黑暗中的一頭猛獸,而河水淙淙而過的橋洞子裡就是它張開的血盆大口。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向著橋洞子走去。
遠看著黑壓壓一片,走近了才發現這橋洞子裡竟然有人,撐著一葉扁舟,船頭上有盞暗得可以忽略的小燈,夜風一吹就開始撲閃,映得橋洞子裡忽明忽暗,愈加陰森可怖。
“船家。”我從後頭叫了一聲,那人遲遲沒動作,就在我險些以為這人是睡著了之時,那人總算動了動,轉過頭來,是一張青口獠牙的臉。
我登時就想退,卻又忍住了,其實再仔細看的話就能看出這只是一張面具,可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即便是人那也夠恐怖的,更不必說這人還這麽一副打扮,真是個膽小的只怕當場就厥過去了。
那個“人”回頭看了我一眼,衝我擺了擺手,“我這船不渡人。”
我硬著頭皮上去,“我不是人,是遊魂,我要去鬼市。”
“哦?”那副青口獠牙的面孔又轉了過來,從兩個黑漆漆的洞裡透出一點揣摩的目光,片刻後那人直起身來,我這才留意到這人站直了也不過將將到我腰身,仰頭看上來的時候更讓人覺得遍體生寒。
“小孩,你知道鬼市?”
“永昌河下,斷魂橋頭,三更半夜,百鬼行走,”我迎著那森森的目光與人對視,“我知道鬼市,我也知道你是鬼市擺渡的艄公,專門送人進鬼市的。”
“小鬼懂得還挺多,”那個人好像是笑了笑,“那你是要去買東西啊?還是要賣東西?”
“算是以物換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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