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隴右的消息傳回京城,邊軍大捷,阿恆和景將軍配合一舉奪回了被突厥人強佔的肅州,又一路乘勝追擊,救回了被突厥人掠走的楊鴻飛。如今正排兵布陣,預備展開下一輪攻勢。
對此聖心大悅,在朝會上賞了景家又賞了景皇后,最後沉吟了良久才道:“四皇子正則還朝已久,朕憂心邊事,一直也沒給他個名分。如今邊關大局已穩,讓司天台和禮部擇一個好日子,告祭宗廟,朕的兒子回來了。”
祭祖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五,恰逢端午。綿延了一裡有余的隊伍聲勢浩大地沿著朱雀大街一路過去,當天沒有肅清街道,允許百姓來觀看隊伍,接受萬民朝拜。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都落在大狗子身上。大狗子就坐在天子鑾駕旁,少年人的骨架剛剛長成,還顯得有些單薄,腰背挺得筆直,眉目間的緊張不加掩飾地展露出來。
直到一雙大手輕輕覆在他近乎僵硬的指節上,身旁的人俯身下來,和煦笑道:“緊張了?”
不等他回道又道:“這些都是朕的子民,以後說不定也會成為你的子民,他們看你為的是將來尊你敬你,你得對得起他們的期許。”
那副蹙在一起的眉頭在一雙大手的包裹下中逐漸舒展開來,眾人這才發現,莊嚴肅穆的帝王之相與身邊這個半大少年眉宇間竟真有七八成相似。
拜祭太廟之後,由徐明宣讀聖旨:皇四子正則流落民間,蒙先祖庇佑明珠還朝,朕心甚慰。賜封號睿王,成年之前寄養在皇后宮中,隨眾皇子入弘文館讀書。
至此大狗子的事才算真的塵埃落定了。
景皇后一直膝下無子,皇上把大狗子過繼給她,一是成全了這麽些年來的帝後情意,二也是徹底把大狗子跟景家拴在一起了。
以靜製動,以后宮牽製前朝,當今聖上果然是用的爐火純青。
景皇后在清寧宮設宴,特地點明了讓我帶小鶯兒參加。
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教習小鶯兒宮裡的規矩,換來了小鶯兒的苦不堪言:“我不過是去看看大狗子,為什麽要跪那麽多人,磕那麽多頭。”
我被小丫頭噎了一句,想了片刻,也慢慢釋懷了,他們等了盼了這麽久,應該也不希望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彼此。真要是出了什麽事還有我兜著,便隨她去吧。
誰知道小丫頭歇了會兒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玉哥兒,你再教教我怎麽行禮吧。”
第二天一早我剛把小鶯兒收拾妥當宮裡的轎子就到了,從左銀台門入宮,設宴在太液池旁的承香殿。
我們到的時候殿裡已經有好些人了。
小孩子滿院子跑,剩下的都是錦繡羅裙,滿頭珠釵疊翠,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行不露足,笑不露齒,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今日請的要麽是宮妃皇嗣,要麽就是數得上名的皇親國戚和誥命夫人,朝中那些文武大臣們明面上各自為政,背地裡有有什麽拿不出手的,還得靠著這些女眷們拉籠聯系。這場宴也是一樣,請的是官婦,卻都是做給那些穩坐家中的官員們看的。
我拉著小鶯兒坐在角落裡吃點心,一碟芙蓉酥都快吃完了景皇后才領著大狗子姍姍而來。
我對景皇后的印象一直還停留在那個一身紅衣戎裝隨兄出征的女將軍上,以至於一時間竟沒與眼前這位儀態端莊母儀天下的景皇后對上。歲月不敗美人,數年時光都沒能在她臉上留下痕跡,眉眼裡的英氣卻終究被這裡的高牆深院磨沒了。
大狗子由景皇后領著,相比幾天前祭祖時的緊張,這次倒是從容了不少。只是一逮著機會就往跪在地上的人頭裡瞅,若不是我知道他在找什麽,只怕得覺得這孩子眼睛有問題。
果不其然,大狗子目光瞥過我們這邊後便不再找了,跟著景皇后一路接受眾人叩拜,又面無表情聽完了一籮筐讚美恭賀之詞。
這些人左一句四皇子英姿不凡,右一句皇后娘娘洪福齊天,儼然是已經把大狗子當成下一個太子候選了。小鶯兒急得芙蓉酥也吃不下了,眼巴巴瞅著大狗子卻沒法上前相認。
正鬱悶呢,只聽廊上一聲爽朗的大笑:“母后這裡好大的陣仗的,讓兒臣在這裡蹭口吃的可好?”
來的是二皇子李鈺,照舊帶著他那一身光彩照人的行頭。景皇后面上依舊無動於衷,只是冷淡地吩咐侍女給李鈺設座,李鈺卻徑直過來在我們案前坐下,拿起筷子擺擺手:“不用麻煩了,我湊和兩口就走……你們吃啊,不用管我。”
李鈺一人在席上吃得津津有味,眾人之前忙著表忠心站隊的這會兒都沒了聲響。景皇后借勢起了筷子,席上這才動起來。
眾人吃起來了,李鈺反倒不吃了,含笑看著殿上,話卻是對我說的:“父皇當真寵他啊,之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結果一出手就是這麽大一座靠山。你可以放心了,以後他在宮裡,只怕是沒人敢招惹了。”
“殿下這意思是原本有人要招惹他嗎?”
“明珠還朝,總有人想鑒鑒真假,”李鈺笑道,“人是你帶回來的,我自然相信你,只怕有些人不這麽認為呢。”
我沒理會他的挑撥離間,看著席上的大狗子道:“是真是假,陛下心裡有了定奪就好。”
大狗子草草吃了幾口便起來向景皇后請辭,一邊走還一邊給小鶯兒使眼色。小鶯兒一臉興奮地拽我袖子,我四下看了看沒人留意到我們這處小角落,這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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