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床頭燒的通紅的火炭劈啪一聲,我也跟著睡過去了。
阿恆直到入了夜才醒,出了汗,燒已經退了,坐在床上裹著床被子包的跟粽子似的。我喂他喝了一碗粥,又灌下去一碗藥,阿恆一臉哀怨地瞪著我,“你這都是什麽藥啊?怎麽這麽苦?我不喝了,這一口下去我就已經苦到腸子裡了,反正我不喝了。”
我都給他逗笑了,“你都多大人了,怎麽還跟個小孩似的。”
“小孩撒嬌有糖吃啊,”阿恆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股冷淡的藥香裹挾著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那玉哥兒,我有糖吃嗎?”
我靠著阿恆近在咫尺那張臉,忽然面色一囧,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道:“孩子們還在呢。”
“你想什麽呢?我是真的想吃糖,”阿恆突然抿著嘴笑了,笑得一臉意味深長,“沒有糖蜂蜜也好,不然我真的喝不下去,你這藥太苦了。”
“……”我強忍下一腔怒火,“什麽都沒有,愛喝喝,不喝拉倒。”
阿恆哈哈一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喝完了還不忘舔舔嘴,“我開玩笑的,玉哥兒熬的藥怎麽會是苦的,甜著呢,我還能再喝兩碗。”
我把碗往後一遞,“小鶯兒,去把剩下的藥湯都端進來。”
阿恆頓時漏了怯,“你還真有啊?”
我衝人一笑:“管夠。”
阿恆這身子果然是鐵打銅鑄的,再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下了地,跟沒事人一樣。
冬至那天下了雪,大雪封了路,二狗子沒能去柳老家裡讀書,但還是在家裡把經義又抄了一遍。
我們剩下的人收拾了半間堂屋,大張旗鼓地動手包餃子。
我和大狗子負責調餡,大狗子去院子裡拔了一棵小白菜,我剁上了半條腿的鹿肉,小茴香、桂皮、八角磨成粉往上一撒,還沒等下鍋呢就已經香氣四溢了,大狗子在一旁不停地咽口水。
阿恆和小鶯兒負責和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再加面,最後湊成了碩大的一塊麵團。兩個人臉上頭上都是麵粉,卻還是一臉自豪,看上去頗有成就感。
到了包餃子的時候就都露了怯,這三個人既不會擀皮也不會包,捏了幾個四不像之後就被我趕下了桌,無奈之下只能把二狗子喚過來幫忙,這才趕在天黑的時候吃上了飯。
開水煮沸,餃子下鍋,昏黃燭燈之下熱氣騰騰,幾個小崽子眼巴巴守在灶台前,餃子皮還沒沾上水呢就問我熟了沒。
“餃子要浮上水面才算熟了,”為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我便道:“‘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你們知道冬至為什麽要吃餃子嗎?”
小鶯兒眼巴巴看著鍋裡的餃子,“因為……餃子像耳朵?”
“有這麽一重成分在,”我笑笑,拿笊籬把餃子打散了,防止餃子坨底,“相傳當年名醫張仲景在冬至日時途徑一處,見當地的父老鄉親因為天寒地凍凍傷了耳朵,所以支上灶台,以羊肉、辣椒等辛辣之物做餡,捏成耳朵的形狀,人們吃了之後果然耳朵上的凍傷就好了。所以從那之後就流傳下冬至吃餃子的習俗,是為了寄予來年不受凍不挨餓的憧憬。”
三個孩子盯著鍋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熟了,熟了!”大狗子指著鍋台興奮道,“快看玉哥兒,餃子浮上來了!”
“……你們聽見我剛剛說什麽了嗎?”
“餃子,餃子!”再一抬頭,三個孩子已經把碗伸過來了。
我無奈笑笑,用笊籬把白滾滾的餃子撈上來,“開飯了。”
第90章 南風知我意
冬至過後不多久就進了臘月,一進臘月沉寂了許久的柳鋪鎮上總算活絡了起來。
祭神、祭祖、掃塵、布新,小門小戶尚還理不清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大戶人家還要收租、清算,有時忙不過來還會到鎮子上招短工幫襯。
往年我也去過,遇上出手闊綽的人家,結算工錢時還會再附上二兩黃酒一塊肉,我跟孩子們的年夜飯就有了著落。
今年倒是沒出去,但也沒閑下來,阿恆在家裡大刀闊斧動工,修了鴨棚又修井台,劈的柴摞得我都夠不著了還不罷休,又去把糞坑掏了。要不是地凍三尺實在挖不動,阿恆還能幫我再墾上兩畝田。
夜裡我看著阿恆一手凍瘡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一邊心疼地給他捂著,一邊又覺得好笑,“這些事明年開了春再乾又不是不行,非得在這寒冬臘月天裡折騰自己幹嘛?”
凍瘡一遇熱就癢,阿恆想撓又被我按下去,只能使勁兒在我手心裡蹭了蹭,輕聲道:“明年開春我不就走了嘛。”
我手上頓了頓,過了會兒才想起來動作,輕輕給他搓揉著指節道:“我又不是自己不能做。”
“我這不是想著,能乾就替你多乾點,你到時候就能省點力氣。”阿恆把手抽出來,拉著我往懷裡帶了帶,“到時候你喝口水就會想起來,哦,這口井是阿恆修的,這水真甜,燒柴的時候就會想起來,這柴是阿恆劈的,做飯真香……”
“如廁的時候就會想起來,這糞坑是阿恆掏的,掏的真乾淨。”
阿恆面色一沉,“我跟你說認真的呢,別打岔。”
“好,好,”我忍下笑一本正經地等著阿恆繼續說,阿恆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皺起眉頭,“完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糞坑,都忘了原本要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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