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貫是起的早的杜衡也懶怠了些,盥洗之時天都已經大亮了,便是隔著一層窗戶紙也覺得外頭格外明亮。
推開窗來,一陣冷風灌入,園子裡竟然積了一層雪。
果不其然,寒風冷夜裡最是容易下雪的。
他在屋裡添了一件中衣穿在裡頭,仔細保暖防寒。
簡單吃了點早食披上大氅把家書給寄了,既是出門順道把置辦點筆墨,再者把進貢院要用的褥子也一並采買了,免得到時候再出門去。
雪後難行,外頭人又繁雜,還是安靜在屋子裡烤火讀書好些。
杜衡出去辦完事情,帶著東西回六合巷時已經快午時了。
方才上了宅子階梯,隔壁的宅門嘎啦一聲被拉開。
想著昨日夜裡總總,杜衡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只見那宅裡先出來個小廝:“少爺慢著些,這才又落了雪,街上的雪皆被踩壞,當心打滑。”
緊接著才走出個弱冠年的年輕男子來,身披狐裘大氅,腳蹬皮質蜀繡長靴,一身錦繡。
腰間上也掛著珠玉寶石和三五個香袋,頗可見得風流之性。
許是常年久泡聲色場,男子雖面目還算端正,但體態孱弱且還有些虛白。
“昨兒那幾個戲伶姿色也太過平庸了些,若非是天黑燈暗,本少爺還真瞧不上。這些個辦事的也越來越不盡心了。”
小廝見狀言道:“不敢大張旗鼓尋城裡名聲大的,只怕驚動了家裡。少爺既覺得寡淡,春闈在即,近來京裡來了不少待考的舉子,不妨尋兩個年輕姿容好的陪少爺宴飲如何。”
男子聞聲傲氣的眉毛微挑:“是矣,城裡的讀書人是愈發多了。今年赴考之人不在少數,一想著過些日子便要進那龜殼一般的貢院裡待上好些日子,本少爺心中便是一陣煩悶。”
杜衡聽著交談,不想那男子竟還是個讀書人。
他不免搖頭,眼見進場不過還有十數日,考生一應緊著弦,此人竟還有閑情耍樂。
想來也不由得唏噓,如此之人,不知是如何上的桂榜。
不過也由不得杜衡深究,既是曉得了隔壁住的是何人也就罷了,他舉步正欲進宅子,忽而卻被叫住。
“你是進京春闈的舉子?”
杜衡聽著聲音是從隔壁的大門前傳來的,他聞言回頭望過去,那男子明顯一頓。
“正是。”
曹幌瞧著如此清俊的讀書人,倒不是耍桀驁不說話,實則一時間貪看,好一會兒才想起搭話。
他勾起嘴角,忽而覺得狗腿小廝的主意當真是不錯,若能聚上三五個如此相貌的讀書人一道吃酒尋歡豈非樂事。
“先時不曾見過,可是近日才搬來此處?”
杜衡簡單說了是昨日才搬進來的,那男子一改先時同小廝說話時的倨傲,同他交談不單和顏悅色,竟還從隔壁走了過來。
“這時節地方上進京屬實不易,雨雪夾雜,必然舟車勞頓。今能做相鄰實在緣分一場,吾乃京中之人,合該一盡地主之誼。”
曹幌嘴角帶著笑,一派熱情好客模樣:“賢弟不妨今夜到府上一聚,你我皆要下場,來時若金榜題名,這緣分豈非更深。”
杜衡微微挑眉,會試前知府巡縣,穆惕便同他言之富庶之地的人喜好美人,不在乎男女。
尤愛年輕又懂詩詞風雅的讀書人。
而今入京,他倒是再一回見識了。
杜衡哪裡願意同這般聲色犬馬的少爺癡纏在一處,既不是個可結交的,與之行事也是毀壞讀書人的清譽。
他客氣拱手:“小生多謝賢兄盛情,只是小生文章粗陋不比賢兄胸有成竹,春闈在即,心中難以安閑,隻想趁著晨光夜色再溫習一二,不求金榜題名,但尋個安心。”
眼見被拒,一向是嬌縱慣了的曹幌心有不悅,不過他一向是對待美人耐心超比尋常,倒也未曾立即翻臉。
又道:“人言道讀書人需得把重心都放在讀書二字之上,然則不過是笨拙之人如此。需知要想行的長遠,光是靠死讀書可是不行的,還得多加結交應酬。”
曹幌看著眉目如畫的杜衡,勾起嘴角,他上前低語道:“賢弟無非求個榜上有名,於兄而言並非難事。你我能相逢於此便是上天之賜,同兄飲宴一場,吾保賢弟春闈無虞。”
曹幌笑著退開:“如何?”
杜衡面色不改謙遜,然則心下已是大為驚駭。
秋闈已是何等的嚴苛,然則此人卻輕描淡寫的與他透露只要將他陪高興了可保他榜上有名。
一時間他竟是不曉得此人背景家世是何等強悍,手可通天至此,亦或者說不過年少意氣,酒醉未醒而胡侃。
他保持著鎮定,道:“賢兄厚愛,小生實乃不敢承受。”
曹幌壓下眸子,凝視著杜衡:“你不信?”
杜衡拱手作揖,欲要告辭。
曹幌這朝變了神色:“不識好歹,來日春闈場上,你必為今日而失悔。”
他用隻兩人聽到見的聲音道了一句:“日中為市,治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①
“好生記著本少爺的話。”曹幌輕彈了彈名貴的狐裘大氅,折身而去:“到底是小地方來的舉子,美則美矣,不識時務。”
杜衡長看了一眼信步而去的清瘦背影,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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