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穿過細枝碎葉,拂過眼睛,刮得有些酸疼。沈修遠覺得這風著實迷眼,迷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了。我們先回城裡,住兩日再走。”凌卻塵很自然地牽起他的手,拉著他往林子外走,“畢竟這裡離浮山很遠,長途跋涉,不宜養傷。”
沈師尊安靜得像隻鵪鶉,時不時朝兩人緊握著的手瞥一眼,眨眨眼睛,又很快移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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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遠自打從城外回來,就有點魂不守舍。
他斜倚在塌上,揉捏著那個錦袋,目光卻不在上面,而是悄悄瞟去了凌卻塵那裡。
小徒弟正端坐在清心陣中,閉著眼,通身都是名門正道翩翩君子的氣度,若是再在眉心點上一顆朱砂,妖邪鬼怪見了都得嚇個跟頭。
可方才卻對自己說了“徇私”二字。
那一瞬間的滋味很難形容,像是春茶落入了沸水之中,翠色沉浮,肆意舒展,散發出令人沉醉的清香,輕輕柔柔地籠罩在心尖。
很淡,卻又醉人。
沈師尊有些緊張,一下一下扯著那個錦袋,順便拷問著自己的良心。他承認自己好像也許可能大概是生出了那麽一點不軌之心,可這是別人家的徒弟,又不是親徒,性子穩重,生得又俊俏,自己心動不是很正常麽?
須臾,他抬手捶了一下腦袋。便宜徒弟那也是徒弟,人家喊自己一聲師尊,再加上這是道青的軀殼,師徒亂倫實乃大逆不道,要遭天譴的那種。
再說了,小徒弟再怎麽好,那都是對著道青的,自己瞎琢磨個什麽勁啊。
……
這麽一想,沈修遠十分灰心,整個人都焉巴起來。
桃花還沒開呢,剛冒個芽就碎了一地。
大約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凌卻塵若有所感,睜開眼睛,轉頭向軟塌看過來。
沈師尊立刻別開臉。
“現在什麽時辰了?”凌卻塵先是望了眼窗外,然後起身走到塌邊,“餓了嗎?想吃什麽?鮮筍面?”
沈修遠心不在焉:“都行。”
“臉色這麽差,不高興?”
“我……”沈修遠一想到這些噓寒問暖都是對著道青的,就如鯁在喉,懨懨地垂下眸子,“沒有。”
搭在膝蓋上的手被捉了起來。
小徒弟替他把衣袖往上捋了捋,很認真地搭了脈,完了納悶道:“沒什麽不對的啊。”
沈修遠:“……”
他倒寧願小徒弟說出點毛病來,什麽鬱結於心啊,什麽憂思成疾啊,再刨根問底地問一問,自己再那麽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透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出來,水順推舟……只可惜沈師尊一顆心從小鹿亂撞到現在也不過半日,還來不及撞出病來。
凌卻塵眉頭一皺。
自家師尊被把了個脈後好像更萎靡不振了,活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
難道還在想著青雲落的事?
於是他委婉地哄勸道:“青雲落如此勢大,那些事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查出來,何況你修為還未恢復,至少要到金丹期才有些許自保之力。如今……時間不早了,還是先把飯吃了吧。”
沈師尊連眼皮都沒抬,焉了吧唧地坐起來,道:“嗯。”
鮮筍面很快端了上來,雞湯做底,金黃鮮香,上面浮著一層翠綠的蔥花,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喪氣歸喪氣,不能耽誤了吃飯。
他風卷雲殘地吃完了面,又把湯喝得一滴不剩,舔了舔嘴角,忽然道:“今晚能不能分房睡?”
凌卻塵:“???”
凌卻塵:“我夜裡不睡覺,在陣內打坐,礙不著你的。”
這個沈修遠當然知道,但哪怕只是在同一間屋子裡呆著,他也會覺得心煩意亂,難以入睡。和凌卻塵在一塊兒的這些日子像鏡中花水中月,一戳就散,都是偷來的,不知何時就會成為一場空。
“不分就不分吧。”沈修遠一推碗筷,正要起身,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腕。
“你到底怎麽了?”凌卻塵眉頭緊蹙,“在生我的氣?”
沈修遠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放手。”
“還說沒在生氣。”
“我沒有!”沈修遠猛地一掙,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然後腳下一亂,稀裡嘩啦摔了個屁股墩,痛得頓時泄了氣勢,捂著胳膊癟了嘴。
凌卻塵:“……”
他把今天總是看起來很委屈的師尊從地上拉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再哄人:“是我不對,別生氣……好好沒生氣,你別躲,讓我看看胳膊有沒有撞起淤青。我去拿藥。”
藥膏很快便取來了。
沈修遠一聲不吭地看著凌卻塵給自己上藥,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在擦拭什麽寶貝。
也是,誰讓這是道青的軀殼。
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連名帶姓地喚道:“凌卻塵。”
小徒弟嚇了一跳,抬起頭,有些不知所措:“啊?”
“在你眼裡,我到底是誰?”
凌卻塵:“?”
他略一思忖,三兩下就把自家師尊那點彎彎繞繞的心思猜了個透,總算知道他這一整天在鬧什麽脾氣了。
“我……”才起了個頭,他便笑了出來,大概是沒想到沈修遠也有醋的一天,“我以為你知道的。”
知道什麽?知道自己只是佔著人家師父軀殼的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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