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時候他也沒閑著,抓住小徒弟的手腕一使勁,順勢借力坐了起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好。
凌卻塵冷不防被這麽一拽,跌坐在床上,臉上浮現出幾分錯愕。
須臾,才低聲道:“你這是在擔心我?”
“自然。”沈修遠笑眯眯道,禮尚往來,“哪有做師尊的不擔心徒弟的。”
要是凌卻塵出了事,自己上哪再去找這麽牢靠的靠山,在恢復金丹期修為以前,還是留在小徒弟身邊最為穩妥。
“不礙事的,心魔被壓製得很好,最近甚至開始好轉了。”凌卻塵頓了頓,似乎在遲疑,片刻之後繼續道,“而且……我在禍亂期間不知殺過多少魔修,脾氣不好,靈力向來如此。”
他神色有幾分別扭,似乎不太習慣跟別人提起以前的事。
沈修遠愣了愣,詫異道:“你平常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凌卻塵移開目光,有點不自在,“也不算吧。一來確實不能隨便動怒,二來也是為了讓掌門放心,這麽多年下來也差不多習慣了。”
“掌門待你很好?”
“恩重如山。”
“不錯。”沈修遠點點頭,掀開被子下床,想倒杯水喝。
剛赤足落地,就感到了一陣透心徹骨的涼意。他還沒來得及打哆嗦,就被人抵住肩膀輕輕一推,跌回了床上。
“外面下雪了,很冷。”凌卻塵拿著一件厚外衣,不由分說披在他身上,仔仔細細罩好,“大雪難行,我們明日再去點蒼派。”
“下雪了?”沈修遠攏住外衣,到窗邊打開一條縫隙,朝外瞄了出去。
陰慘慘的天,白茫茫一片,寒意捎著細碎的雪花粒子吹進來,將指尖為數不多的暖意一並攫走,凍得他輕輕打了個寒顫。
前世死的時候,好像也是這麽冷,灰暗的天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怔愣出神之際,有熱意擦過耳邊,一隻手掠過視線,將窗戶縫輕輕合攏起來。
風雪被關在了外頭。
“當心染上風寒。”凌卻塵摸了一下他的手指,皺起眉,“這麽涼,等會兒我讓廚房做點薑湯。”
沈修遠被他如臨大敵的模樣逗笑了。
“乖徒,為師又不是泥捏的,哪有這麽容易病。不喝那東西,給我熱壺酒暖暖身子就行。”
“好。”
“哦對了,我的面具……”沈修遠往周圍瞟了一圈,沒找見,想起在碎石煙塵裡聽見的那細微的“當啷”聲,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被你打壞了?”
凌卻塵神色微滯。
豈止是打壞了。
當時那面具掉在地上,被自己的劍氣乾淨利落地劈成了兩半,再一碾,連渣都不剩了。
“楚雲山不都見過你了,還要什麽面具?”
沈修遠揚了揚眉毛,親親熱熱地搭上小徒弟的肩膀,誇大其詞道:“乖徒,為師的‘故人’又不止他一個,那些家夥多得能從點蒼派山門一直排到清水鎮,還是需要面具遮一遮的。”
說著還衝凌卻塵眨了一下眼睛,像隻狡黠的老狐狸。
小徒弟將信將疑:“……這麽多?”
那可不。
沈修遠在心裡暗道。當年萬宗大會上有多少人,便有多少人親眼見過自己,保不齊有一兩個能察覺端倪。
“那你呆在這裡,我再去買一個回來。”凌卻塵拿開壓在肩上的胳膊,叮囑道,“晚飯一會兒送上來,不要亂跑。”
“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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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徒弟一走,屋裡頓時冷清了幾分。
沈修遠閑不住,披著厚厚的外衣四處溜溜達達,樓上樓下跑一趟,還順了一碟乾果回來。他懶散地歪坐在軟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剝著殼兒,還沒剝兩下,就聽門被篤篤叩響了。
“嗯?這麽快就送來了?”
沈修遠拍乾淨手上的渣,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便與某個意想不到的人撞了個照面。
是楚雲山。
巷子裡匆忙一瞥並未看得太真切,這會兒倒是看了個清清楚楚。
青年眉眼疏朗,氣質溫潤,瞧著彬彬有禮,肩頭和發梢沾著點雪花,跟許多年前沒有太大差別,只是眼角眉梢帶了些許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似乎很是意外,往後退了半步,又朝房中望了望,道:“玄明君呢?”
沈修遠無意識地捏緊了門框,道:“他出去了,很快就會回來。”
“那我去樓下等他。”
“等等。”沈修遠瞧了眼樓下大堂裡凍得直跺腳的小二,輕抿住唇,猶豫了一會兒,側過身子道,“外面冷,進來說話。”
“可是……”
“進來!”
楚雲山猝不及防被拽了進去,門隨之“砰”一聲關緊。
屋子裡燒著火盆,暖呼呼的。
沈修遠抬了抬下巴,示意楚雲山去軟塌上坐著等,自己則遠遠地坐到了桌邊,翻出那枚撿來的玉片,假裝認真研究。
楚雲山愣了半晌,才慢慢地挪到塌上坐下。他是來上門賠罪的,沒見著玄明君,卻被這個人拽進了門,動作間還有幾分熟悉感。
像自己以前頑皮犯了錯,想偷偷溜掉,被師父一把抓進屋裡去挨罰的樣子。
許久,他開口道:“先前多有冒犯,還望小友原諒。”
沈修遠撥弄玉片的手指微微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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