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樓是京中最有名的三處青樓之一,一年半前樓裡來了個出身江南的琵琶名手叫李若兒,時常去各處宴會上獻曲。而全安陽都知道,太子對這個李若兒的琵琶甚是喜愛,幾乎隔個兩三天便會去尋她聽曲。
“可巧今天肅王來點李若兒,說要與她切磋技藝。但李若兒說太子已經約了她在先,不便接待肅王。結果肅王氣性上來,就在樓裡等著太子過去,冷嘲熱諷太子明明聽不懂琴還非為美色佔著人,簡直暴殄天物。
“太子便提出,找十位樂伎一同在幔帳後彈琵琶,看他與肅王誰能聽出李若兒的琴音,李若兒今日便為誰獻曲。這事現在附近都傳遍了,指不定還有人開了賭盤呢。”
白殊目光閃爍一下,又問:“肅王的琵琶彈得很好?”
劉道守靠近他低聲回道:“連著三朝天子都好琵琶,民間便多有人習之,皇子皇孫們也不例外。至於彈得怎樣嘛……反正沒人會說不好。”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如意樓前,此時樓裡樓外都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劉道守左右望望,招手叫過個仆役模樣的男人,掏出點碎銀塞給他。那人收好錢,咧著笑容在前面擠開人群,將兩人領進樓中,再帶上一處視野好的樓梯中段。此處已有不少人,但不像下方那麽擁擠,應該都和劉道守一樣,是為看熱鬧不惜花錢的富家子。
白殊很快便感覺到周圍許多目光掃向自己,耳裡也聽見抽氣聲和低語聲,他卻是毫不在意,隻垂眼往下方望。
兩人進來得晚,演奏已經開始。一樓搭起的表演台上拉著一塊大幔帳,後方坐著十個用布巾遮面的女子,甚至連穿著都是同樣能遮蓋身材的寬大衣袍,每人抱著一把琵琶正在彈奏。
那些女子動作堪稱整齊劃一,琵琶聲從她們手下鋪開,忽緩忽急,忽高忽低。在白殊這個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聽來,如果閉上眼睛,他甚至都聽不出這是合奏。
白殊又轉眼去看台下的人。他的位置在表演台的側邊,比二樓低,正好能將坐在下方的太子和肅王看得清楚。
台前清出一片地方,隻擺了兩套案椅,兩個年輕男人坐在案前。一人坐姿隨意地倚靠扶手,時不時向旁邊那人送去輕蔑的目光,身旁還足足圍著十個護衛。另一人則是狠狠地回瞪過去,不過他這邊氣勢就弱了不少,只有三個護衛。
白殊再細看那些護衛,發現雙方也差別甚大。那十個護衛看似隨意扶刀站立,實則處於隨時可動手的蓄勢之態。在隊列排布上也內含玄機,交錯的站位令他們彼此間既不影響動作,也能相互照應周全。
最重要的是,白殊能從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久經沙場的煞氣。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唯有同樣身經百戰的人才能嗅出同類的味道。而且,不僅是那些護衛,就連被他們牢牢護住的那個青年,也有親歷戰陣留下的氣息。
反觀另一人和他的護衛,皆是平平無奇。三個護衛頂多就是比常人高壯些,會耍幾個招式,多一把子力氣罷了,刀下都未必真見過血。
白殊挨到劉道守身邊,低聲試探道:“太子來青樓,竟帶著這麽多護衛。”
劉道守又現出怪異神色,側頭與他耳語:“我便是一直在江陽,也聽說過這兩年太子曾多次遇刺,甚至在安陽城裡都有過一回,所以隨行護衛不少。據說,刺客都是史更漢叛軍的余孽。”
白殊不知道史更漢叛軍是什麽,但知此時不方便問,總之自己猜對了太子是哪個,便繼續觀察下方那兩兄弟。
此時琴曲到了激昂處,十把琵琶的嘈嘈之聲宛如層層聲浪重重拍下。肅王已是聽得眉頭緊皺,都顧不上與太子對峙,目光隻盯著台上幔帳來回遊移,像是在極力分辨。
太子則是靠著椅背,端著酒盞垂眸自飲,甚至沒往台上看一眼,全然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也不知是不是白殊瞧得久了,太子好似忽有所感,猛地抬眼向這邊看來。
白殊隻覺那目光猶如一道利劍,直直刺向自己面門。他雖不至於害怕,後背也禁不住升起些許涼意。
不過,白殊並未移開視線,反倒像是被激起戰意,越發緊盯著下方那人,連唇角都微微上揚,勾出個帶有幾分挑釁的淺笑。
就在此時,激昂的樂聲嘎然而止,傾俄響起似幽似怨的切切之聲,很快又完全消散開去。
樓裡安靜了一瞬,緊跟著便響起眾人低聲議論的嘈雜。太子也隨之收回目光,看向表演台。
如意樓掌櫃登台,向台下行了一禮,溫聲笑道:“曲已奏完,請兩位殿下寫下李娘子所在的位置。”
下方自有婢女給兩位皇子送上紙筆。太子稍一抬身,拿起筆刷刷寫完,扔下筆又靠了回去。肅王卻是執筆猶豫片刻,才緩緩落墨。
兩個婢女拿起他們寫好的紙舉起展示。只見太子那張是筆劃連綿一體的草書,但也能看出寫的是“右一”。肅王的則是端正楷書,寫著“左四”。
掌櫃退至台邊,朗聲道:“落幔帳,娘子們取面巾。”
隨著她話音落下,臨時懸掛的幔帳也被解開,垂落地面。幔帳後方的十個女子齊齊起身,抬手解下遮面布巾。
四下議論的聲音頓時變大,立刻有人忍不住叫喊:“右一!李娘子真是右邊第一個!”
右邊第一位,這是個離肅王更近的位子。李若兒自那裡走到台中,懷抱琵琶對台下盈盈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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