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要上交的糧稅,就花錢去買。絲貴糧賤,這一來一回,能比種糧多賺到一些錢以供家用。加入後土教還能拿到更大的差價,因此少有村人能不動心。”
張嶠道:“我朝種糧與種桑抽的稅並不一樣,糧稅更低。他們拿報種糧的田來種桑,隻交糧稅,由此可見,當地官府必然參與其中牟利,才會不聞不問。”
白殊問:“既然往年也是這樣,那為何今年就出事了?”
探子:“據說,去年春,絲綢商人要求加大收取生絲量,就由官府出面作保,勸各地村民把留種自家口糧的田都種了桑苗。可是到了收絲的時候,商人們卻沒有拿出足夠的錢,最後就還是官府作保,算上幾分利錢,打了欠條收絲,約定去年年底連本帶利補足。
“但到得年底,該補的錢卻未見。不僅如此,從過年起,江南竟然未下過一場大雨,已經出現春旱的兆頭。各地村民眼看自家糧食就要見底,又沒錢再買糧,今年還很可能旱得欠收減產,甚至絕收,就聯合起來去找官府和商人。
“結果,那些商人竟然跑了個無影無蹤,據說還欠下在絲綢作坊做活的人幾個月工錢。而各地官府收繳那些作坊和織機後,卻改口不認去年作的保,威脅說村民若是再鬧,就要把種桑苗卻納糧稅的事拿出來計較,要他們補齊這麽多年的桑苗稅。”
賀蘭和一歎:“果然是要逼死人。”
探子語氣沉重:“叛亂原是一般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若是別處碰到無糧可吃的災年,會一整村一整村地出門乞討,成為流民,賣兒鬻女熬過一年。但江南那四路的情形又不一樣。
“這麽多年後土教已深植各村,很容易便能將各村的百姓們糾集在一處煽風點火。如此一來,官府也必會殺雞儆猴,最終惹出眾怒。這種時候,只要後土教揭竿,必是一呼百應,事態便一發不可收拾。”
這時,馮萬川敲門進來:“劉員外過來了,說是和楚溪侯約好的這個時辰。”
謝煐點頭:“請。”
劉繼思被領進殿中,先問候太子,再做個團揖問候眾人,便被安排坐在下首。
白殊溫聲問道:“表兄對江南那邊絲綢買賣可有了解?”
昨晚白殊使人傳話時便說了要問江南之事,劉繼思雖還不清楚江南鬧出叛亂,卻也做下一些準備,此時便細說起自己知道的情況。
“江南盛產絲綢,販到各地都能賣出高價,若是販到西域、南洋、甚至更遠的海外,更是寸布寸金。因此,這十年裡不斷有人投資建造絲綢作坊,尤以兩浙路和江南東路、淮南西路為多。織出的絲綢只要販出去,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曾經家父也想過在江南建作坊,不過,詳細探訪過之後,發現其中的水太深。江南的官員就沒有不往這買賣裡伸手的,我們劉家一屆無依無靠的小商,攪和進去一個不甚就會被人拆吞了,最後也就作罷。”
謝煐沉思片刻,再問:“劉員外可知,江南的大絲綢商人有哪些。”
劉繼思卻是露出個有些古怪的表情:“不是‘哪些’,其實就一個……不,加上保駕護航的范家,以及江南從上到下的各級官員,可以算‘兩個’吧。
“據家父當年的仔細探訪,除開做小筆買賣的小商人,那些明面上的大商號,其實背後都是同一個姓黃的東家。此人據說有很廣的海外渠道,每年能往海外賣出大量絲綢。”
這話聽得眾人禁不住相互對視幾眼,不約而同地想到去年死在青州的黃四。
白殊和謝煐再問了一些細節,便謝過劉繼思,讓他回去了。
待劉繼思離開,張嶠才道:“所以伏龍教不僅和平川王勾結,還和范家勾結?一邊產,一邊銷,這可真是……”
白殊也道:“去年黃四身死,海外走私被斷,伏龍教乾脆撈過最後一批絲綢便消失。同時今年還以後土教的身份來煽動百姓叛亂,就把他們自己給藏了起來,完美脫身。”
畢竟,百姓並不知道他們的底細。而略知底細的眾官員,則會在這場叛亂中被他們趁亂誅殺。就算有人能活下來,過後也必會被朝廷清算。他們只要扔開“後土教”這層身份,換個地方又能繼續活動。
薛明芳“啐”一口:“壓榨完百姓還哄騙百姓去送死!這幫子家夥真該千刀萬剮!就這,他們還指望複辟?讓這起子黑心爛肚的貨坐天下,不得年年民不聊生!”
張嶠有些奇怪:“可就算黃四死了,萊州那條走私線斷掉,他們也不至於要徹底結束這條撈金線吧。有范家的關系,正常向市舶司要出海名額並不難。”
謝煐微眯起眼:“說明他們內部必然出了某些問題。要不,是伏龍教內部對接替黃四之人達不成統一;要不,就是伏龍教與范家、江南官員之間出現談不攏的分歧。這才促使伏龍教決定從江南抽身。”
賀蘭和突然問:“他們賺那麽多錢,都花用在哪裡呢?”
張嶠邊思索邊道:“應該會送一部分給齊國公。他們一開始從流放地詐死逃生,無根無基,最初必是要靠齊國公幫扶,那自然也得回饋。”
白殊接道:“白泊偷偷養著一批死士。”
薛明芳也道:“伏龍教應當也養有一支私兵。糾集起來的百姓畢竟只是烏合之眾,要激起他們動手,最開始得有一支能夠帶頭的隊伍。不過,後面肯定會將那支兵早早撤走,以防被平叛的軍隊堵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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