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禧帝打量了他好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改口的打算,心知他這是打定主意要從這渾水裡退出去,便是逼他繼續查,他也只會敷衍了事。畢竟,也正是因為謝元簡如此謹小慎微、知進退,自己才一直讓他留在安陽府尹的任上。
良久,嘉禧帝終是道:“一應卷宗都轉到內侍省吧。”
謝元簡忙謝過恩,又對孫宦官道:“卷宗今日都已帶來,少尹正在外候著,煩請孫內侍隨某來取那些圖。”
那些行刺圖的確不宜讓太多人看見。
孫宦官領著個小宦官,跟著謝元簡來到安陽府右少尹等候的小房,示意小宦官去接右少尹手中的卷宗。
謝元簡確是拿起其中一袋,親手遞給孫宦官。
孫宦官接過,看見袋口上貼著封條,謝元簡的手指在封條下沿連點三下。
他不動聲色地略點個頭,低聲問:“這些圖,除了謝府尹,可還有人看過?”
謝元簡也低聲答:“再沒其他人看過。”
孫宦官抱著東西離開,命小宦官將卷宗送到衙署,自己則回房拆了那個貼封條的包。
裡頭面上第一張,便是唯一有三人的那張圖。
孫宦官看了看,將它放在袋上比劃,發現封條下沿正對著畫上那個華服女人的臉,便又細細去看。
片刻之後,他猛地一驚,腦中將這事前後過一遍,忙將其他圖都收好,單疊起這張快步去往紫宸殿。
紫宸殿中只有嘉禧帝一人在沉思,顯然也還在想這件事。
孫宦官將畫送到他面前:“陛下,這畫上協助刺客的女子,雖穿著皇貴妃的服飾,面容卻更像皇后!尤其是臉側這兩顆痣!”
所以這畫的意思其實是——皇后在協助刺客行刺。
嘉禧帝垂眼看過:“謝卿和你說的?”
孫宦官:“他暗示老奴細看。”
“他就是太謹慎!”嘉禧帝重重一哼,“此事明顯是二郎在給大郎母子下套,他都不敢與朕直說。”
孫宦官也猜到了這一層,會想到利用采選秀女,倒是很符合寧王的好色脾氣。但他還是很不解:“可這圖……”
嘉禧帝面如寒霜:“編出那些夢的人非常熟悉內廷,圖出現的前一晚太子又夜宿宮中,雖然不知道他怎麽辦到的,但也只有他了。看來,皇貴妃那裡都漏了篩子,不僅被二郎的人哄騙,還被太子的人給聽了去。”
他還是第一次發現到,身邊的女人太聰明了不好,但太蠢了也不行。
孫宦官來回想了想,輕聲道:“江山殿的事雖查不出來,可既然是太子教唆那些女子,可逼她們供出人來,以妖言惑眾之罪發落太子。”
嘉禧帝卻是瞥他一眼:“然後讓史筆記下朕‘違製采選,太子教百姓編造示警夢境以圖逃脫’?”
孫宦官深深低下頭:“是老奴糊塗了。”
嘉禧帝起身在殿中緩緩踱步,沉思許久,才吩咐道:“收回皇貴妃的鳳印,且讓她先好好‘養病’。再有,向外透透消息。太子與楚溪侯前幾日夜宿宮中,氣衝紫微,令朕……與皇貴妃都感不適。”
以後,他絕不會再留太子在宮內!
孫宦官等了一會兒,見嘉禧帝再無他話,有心問問寧王要如何處置,可瞥到嘉禧帝的臉色後,頓時不敢多言,應著聲退出去。
白殊這幾日一邊在給吳敬書補功課,一邊在慢慢畫織機的圖紙。
今年他只打算用棉花做冬衣冬被,織布是明年的安排,這圖紙也就不用著急。
就在前幾日,謝煐的人探到安陽府從永平坊抓了一名年輕女子回去。白殊當即讓小黑潛進去,直到聽見那女子自己供出皇貴妃,確認謝元簡沒有抓錯人。
他畫一套織機圖紙總共花了三四天,而這段時間裡一直沒有采選秀女的消息傳出,想來該是停了。至此,白殊心中的所有擔憂才總算全都消散。
這日下午議事之時,謝煐就提到“氣衝紫微”一事,天子身體微恙,皇貴妃倒病、無力料理后宮事宜。
白殊和他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笑道:“日後,天子怕是再不敢讓殿下留宿宮中了。”
另三人並不知江山殿中行刺圖的事,張嶠歎道:“隻關皇貴妃禁閉,都沒有處理平王。看來,天子對那母子二人真是極寵。”
薛明芳抱怨:“謝元簡怎麽就沒把寧王查出來呢?太便宜寧王了!”
謝煐伸手點著案台,面上淡淡地道:“不,天子隻關皇貴妃禁閉,恰恰說明,他知道這事是寧王在陷害她。”
旁人都望過來,謝煐特意看了眼白殊,見他面上也有不解之色,便細細解說一遍。
“如果天子認定皇貴妃選秀是為行刺,必不會對她輕拿輕放。她既無大事,說明天子不認為她是主謀。至於寧王,他策劃此事的目的不是行刺,而是陷害平王母子。
“這雖然也讓天子生氣,但畢竟於他本身無害。在未直接受到行刺驚嚇的時候,天子還能冷靜思考。不過他對寧王的寵愛有限,沒有立刻發作,只是不想把這種兄弟鬩牆的醜事擺到明面上。
“若我所料不差,待青州萊州的案子查完,處置平王之時,天子便會尋個借口,一同發落寧王。如此,既教訓過兒子,又能一舉平衡兩邊勢力。
“事實上,自平王被拘於府中,朝中情勢便有微妙的變化。親平王一派開始低調,親寧王一派開始略有膨脹,這並不是天子所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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