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年輕的女性。
因為黑色液體的能見度極低,直到她的臉貼上玻璃,江星鴻才發現這個罐子中有人。
她閉著雙眼,頭顱無力地歪斜,順著液體的浮力輕微上下浮動,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然而,結合這個實驗室中的場景,不難猜出這裡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江星鴻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移向旁邊的操作台。
那裡屏幕此時一片漆黑,顯然處於關閉狀態。
江星鴻沒有猶豫,走過去,伸手點亮光屏。
一行字隨之浮現:
【資料已被S級加密,請進行精神力驗證】
江星鴻伸出的手指停頓在空中。
剛才進門時,他還有信心抹除驗證痕跡,但是這裡,既然權限這麽高,就一定會實時存儲訪問記錄。
他還不想泄露自己“復活”的證據。
他的手掌無聲握拳,指尖深陷入掌心,直到疼痛終於滲透入大腦。
江星鴻轉身,又看了一眼這龐大的仿佛望不到盡頭的實驗室。
同時收起心中無盡寒涼與怒火。
一切虛聞,不如眼見。
因為只有親眼目睹,才能切身體會,深刻共情,才能讓一切想象即刻落地,化為前方這實際的影像。
而後,方能察覺事態的嚴重。
江星鴻正要走出實驗室,卻無意中看到旁邊一個罐子上殘留的水跡。
他眸中閃過狐疑,走上前去。
罐子中液體黑沉,看不清楚。
江星鴻湊近,仔細向內看去——
一張猙獰面孔忽然出現!
那正是魯斯特大校!
他保留著一個張開嘴的造型,瞳孔半睜,是個痛苦而無法瞑目的表情。
江星鴻心中一震:
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說,鍾隋所謂的處理,就是把魯斯特大校,扔進了這裡!
不行。
他必須看看這個實驗室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裡恐怕,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
江星鴻將目光移開,又往前走去幾步。
很快,他就在後面一個罐子中,又看到了熟悉的兩張面孔:
那艘星船上受槍擊而死的機長,以及凶手,“小杜”。
江星鴻無法壓製自己心中澎湃湧起的驚疑:
不對。
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他雖然還想繼續調查,但是也知道不能停留太久,只能離開實驗室,沿著走廊往外走去。
走出幾步,江星鴻抬手,又壓了壓軍帽,無意瞥見了旁邊牆壁上自己的倒影。
他看到自己冷淡的眸光,與眼底無法掩飾的熊熊怒火,憤怒到極致便只剩下尖銳的寒意,如刀鋒一般刺向這個世界。
走到實驗基地大門時,江星鴻停住了腳步。
他這時不能出去。
現在,他的情緒尚在波動,還沒有恢復平靜,出去後便容易被懷疑。
江星鴻回頭看過去。
明亮的走廊顯得如此澄淨,地面大概是定時被清掃機打掃,看上去一塵不染。
但那走廊深處,卻隱藏著這樣深沉的黑暗與罪惡。
如果不是他今天打定主意,去查了相關信息,估計不知道還會被蒙在鼓裡多久。
江星鴻抬起手。
他忽然如此痛恨自己的這副不穩定的軀體。
明明回來了,明明有了第二次生命,可是看著這些,他卻要顧及那麽多的東西,什麽都做不了。
江星鴻忽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伸手撐住牆壁,垂下頭,聽到自己的聲音回蕩在走廊之中,腦海中浮現蒼白的浮沉的面頰,與一份份層疊的文件。
這就是他用生命換回來的聯盟!
這就是他放棄自己最後的親人,想要保護的聯盟!
它沒有在和平中越變越好,卻向著汙泥與黑暗墜落下去,直到內部潰爛成這樣明顯的空洞。
就算他回來了,重生了——
身邊卻依然圍繞著一個又一個模糊不清的漩渦,將他與他關心的人通通卷入!
這種可恨的無力感,這種可悲的命定感!
江星鴻的手猝然滑落。
他蹲在地上,靠著旁邊的牆,摘下帽子,關掉了外貌偽裝。
牆面倒影中,一頭白發的青年面無表情地看來,眼角微紅,金色的瞳眸如同燃燒的寶石。
江星鴻伸手蓋住了倒影的那塊牆面。
心中,劇烈的衝突與搖擺,形成具象的聲音,轟然盤旋在他的耳畔:
你還要堅持自己曾堅持的路嗎?
即使它已經光輝不再?
你還要繼續蚍蜉撼樹嗎?
即使對方已經比三年前更強?
擁有第二次機會,去重新珍惜之前放棄的人,你還要浪費嗎?
為什麽,到了現在,你都已經如此失望,可是第一反應卻是責怪自己不能穩定恢復人形,不能立刻歸來?!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的。
你放不下,你不可能放下!
從十三年前你孤身走出荒原,聽到父母的彌留之音開始;從你看到老師與同學永恆沉睡開始;
從你為自己的無力與弱小痛恨開始;從你第一眼看到入侵者自裂縫中湧出開始!
你無法否認自己的心,也無法忤逆自己內心的真實本質!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