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張的握住沈瞑的手,不自覺的加大力度,沈瞑此刻卻完全沒有感覺。
手掌的壓迫哪裡比得上心中的不堪。
靈鏡被染紅,似乎是一片被凍住的赤潮。
雙蛇王喚了蛇陛,讓他留在洞中,外面是強大的狼族和凶殘的鮫人。
單憑他們兩個的身量和智慧也同樣能戰勝敵人。
他只是一隻弱小可愛的小狗,要躲好,不要犬吠,等著父親們回來,一起幫著受傷的戰士塗藥。
剛剛長成的蛇陛想要跟著父親們去戰鬥,和狼族的兄弟們配合,鮫人還不能厲害海水,現在的日頭很大,他們會脫水而死。
巨大的蛇尾輕輕松松的把灰色的大狗卷起放在洞裡,吐出猩紅的蛇信威脅著他不許離開這裡,接著蛇頭拱起山水,堵住了能夠離開的洞口。
洞外陽光燦爛,是這個國家少有的天氣,是除了他,所有族群都不喜歡的天氣。
他喜歡太陽,也喜歡月亮,可是他不喜歡外面那些金屬碰撞的聲音。
在他的國度裡,是靠尖牙利爪,速度和信心贏得戰鬥的。
那些曾經來到集市上帶著金屬武器想和他們交換物品的人類不被歡迎。
他們只能在邊緣的攤位,幾天都換不到一顆珍珠和半隻野豬。
父親們說,那些冷硬的東西是殺戮。
是不為生存和果腹充滿貪念的殺戮。
不絕於耳的清脆聲響,此起彼伏的狼族呼嗥,他聽見鮫人們的帶著海踩在山石上的腳步聲,濕答答的甚至還有海水的腥氣。
日頭這樣大,他們一定很難受吧,喊著戰鬥的號子,充滿魔力的聲音似乎短暫的震懾了敵人。
隨後,又是無止境的奔跑聲、廝打聲和哀嚎聲。
洞中的草藥已經掩蓋不了外面傳來的氣味。
狼血的土腥,鮫人血的海腥還有父親們水腥的味道。
蛇陛不顧一切的挖開洞口的巨石,當他能探出自己的長耳朵,他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
當他能探出整個頭顱,外面已經漆黑一片。
像他被帶到這裡時那天一樣,天上沒有月亮。
沒有月亮的日子也會有鮫人的歌聲和狼族的嗥叫,這裡的夜晚從不會安靜,也不會讓任何生靈感到孤獨和恐怖。
可是此時,夜幕漆黑,無風無浪,遠遠的海上傳來老年鮫人的嗚咽,山澗是狼族垂死掙扎的喘息,空氣中是血腥彌漫的味道。
山上不再是肆意奔跑的狼族,海中不再是逐風破浪的鮫人,自己的父親們不再在最高的懸崖上看著歡樂歌唱的子民。
從海中那被深海生物照的璀璨的小島,到發現自己的遙遠的神山,遍地的屍體,是重重砸在地上的狼族和被曬的乾枯的鮫人。
兩隻青蛇大蛇盤旋纏繞,擋在離敵人最近的地方,他們至死也沒有分開。
蛇血染紅了那些刺進他們身體裡冰冷的金屬兵器,他們還有一個孩子,靜靜的舔淨他們已經乾涸的血液,讓他們保持清潔和碧綠。
蛇陛孤獨的走在他的國度裡,看著遍地的屍體,辨認著他們的身份。
是陪自己在草地上抓刺蝟的半大狼,是教授自己如何獵食鳥類的老狼,是和自己一起長大從山坡上滾到海裡的狼族兄弟。
是乾癟到已經面目全非的鮫人。
他帶著海星和貝殼的裝飾,這樣美麗的頭髮是屬於帶他撫摸海豚的青年鮫人。
他身材魁梧,體型優美,歌聲中總有許多新奇的事物,他曾經把天上的星星比做海中的珍珠。
在鮫人族中,有許多的姑娘把他帶回自己的巢穴,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長大後一定也是勇猛的黑麟鮫。
可他現在流幹了紫色的血,在太陽下曬的像一隻魚乾。夜晚沒有再喚醒他,他再也不能開口唱歌。
蛇陛爪子上的長毛沾滿了族人們紅色紫色的鮮血。
平日裡總有狼族和他蹭著毛茸茸的腦袋,再為他舔毛,也有鮫人把他帶到海邊,采來海綿和海藻為他清洗毛發,月光下抖落身上的水珠,父親們會為他噴灑蒿草製作的香水。
他是漂亮優雅的王子,狼族和黑鮫公認的美少年。
再也沒有誰為他清洗皮毛,爪子上的血液混著泥土、草屑,粘著毛發變的肮髒汙黑。
還有刺鼻的腥氣,當他頭腦發脹。
他跌跌撞撞又近乎瘋狂的奔跑在堆滿屍體的疆域,徑直奔向父親們喜歡遙望大海的山崖,對著沒有月亮的漆黑天空發出了蒼狼般撕裂的嗥叫。
月亮為他撕破了夜幕,月光之下是他光潔的皮膚和褪去的毛發,直立的身體像鮫人一樣雙腿著地。
他輕輕撫摸自己臉龐,四肢,和身軀。
沒有了皮毛,尾巴,唯獨長長下垂的灰色耳朵還在。
他舉起自己的手,對著天幕上快要掉下來的滿月。
五指分開,指甲平整,不是小狗一樣帶有長毛的爪子,也不是鮫人便於劃水指縫間連著蹼和鱗片的雙手。
他這雙手是和人類一樣的雙手。
他可以用這雙手搗藥配藥,可以靈巧的使用石器工具,可以用這雙手冶煉金屬,可以撫摸他的親人朋友。
可他們卻已經全部死去。
留給他冰冷的身體和乾癟的屍體。
高高的松樹上是來不及哭泣的黃色毛團,他們與死去的靈魂打交道,此時卻被眼前屍橫遍野的慘狀嚇得瞪圓了黑色的眼睛。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