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行進了一處蘆葦叢裡,船的周圍都是足以遮天蔽日的蘆葦,只有一條狹窄的水道可以通行。
蘆花從蘆葦上飛過來,在快貼到小魚的臉頰時,被他一把攥住。
他攤開手掌,掌心處是一處濕黏黏的紅痕。
上方的蘆花還在飛舞,只是從白色變成了血色,被血液浸透的蘆花輕飄飄地飛舞著,挾裹著血液的腥氣往烏篷船飛來。
靠在船篷上的季寒抬了下眼皮,手腕一翻,黑色的長刀便出現在他手中,一念生在季寒手上打了個轉,一道黑色的罡風突起,將飄來的蘆花吹得乾乾淨淨。
小魚再看向兩邊的蘆葦處,發現蘆葦的根部都被血水浸成了暗紅色,在密密麻麻的蘆葦叢間,還可以見到一些慘白的骨肉碎塊。
“老人家,雲虎縣是遭了水寇,才死了這麽多人麽?”
“咱們這塊地,水寇就從沒消停過,敬文皇帝在位的時候還好一些,就是這幾年,一年比一年鬧得凶,但是鬧得再怎麽凶,他們隻劫財,不殺人,日子嘛過著也能過下去——壞就壞在來了朝廷的官兵,他們一來剿匪,咱們這地就徹底遭罪了哩!”
小魚聽得奇怪,“朝廷要剿滅水寇,應該是一件好事,怎麽會讓你們遭罪呢?”
老船夫仰著臉,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絞在一起,“哎呀呀!要是來的是以前的林將軍,咱們肯定敲鑼打鼓地歡迎咯!只是這次朝廷來的人,別的不做,先找咱們要錢——咱們被水寇鬧得飯都吃不起,哪有錢給他們咯!他們就每家每戶地去要,還搶咱的女娃娃,殺咱的男娃娃,鬧得比水寇還要凶,還要嚇人!”
季寒冷冷嗤笑了一聲,道:“人間多少年來都是這樣。”
老船夫氣得整張臉不停地抖,他不敢像季寒一樣直接出言嘲諷,就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讚同季寒的話。
雲虎縣是在南楚境內,而他們在不久前還遇到了南楚的國師——也是現任明刀堂堂主趙臨秀。
小魚想到趙臨秀是為的什麽去青平城,對變成肥豬的南楚皇帝也沒有什麽好感。
老船夫還在憤憤不平,“搶了這麽多錢,一對上水寇,就被打得躥出了二裡地去,送走了這幫子瘟神,咱又被水寇搶了一遍,這日子哦,真是一天不如一天……敬文皇帝在位的時候,哪裡有過這樣的光景咯……”
船在蘆葦叢裡行了半個多時辰靠岸,老船夫給他們指了一條路去煙波湖。
也許是在船上看出了兩人的不同常人之處,老船夫也沒有再勸他們回去了,隻讓他們千萬小心,水寇和官兵裡也有善使術法的人物。
小魚感謝老船夫後,又贈了他一些銀錢。烏篷船和來時一樣飄蕩而去,隱入蘆葦叢中,再也尋不著蹤跡。
只有河面上蘆花四散,殘陽如血。
小魚和季寒繼續往煙波湖走去,目之所及,遍地焦土,一路上都沒有人煙,連蟲鳴獸吼的聲音微弱不聞。
戰火燒灼過的地方,連草都長不出一根。
小魚觸景傷情,心情也沉悶下來。季寒在思考別的事情,也沒有出聲交談。兩人默默前行過一陣,直到季寒突然停住,小魚還拖著步子往前,一下就撞上了季寒的背。
季寒眼角一抬,望向了他們前方的一處山崖。
小魚的下巴擱在季寒的肩膀上,也順著季寒的目光看去。
在距他們很遠的一處山崖上,有一個螞蟻大小的人影在活動。
小魚和季寒的目力都遠超常人,一眼望去,百裡開外的事物都能看得清楚。
崖上的人一身褐色短打,身形矮小,身上和臉上都灰撲撲的,看不出是男是女,只是提著的一把鉤刀十分晃眼。
那柄鉤刀製式凶蠻,刀光雪亮,遠遠望去,森白如銀,一看就不是凡品。
崖上那人將一個麻袋踢到了崖下,看著那袋子滾下去後,那人像是發現了遠處盯著他的兩道視線,回首看來,投來的目光比手中的鉤刀還要鋒銳。
季寒拍開小魚的頭,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
崖上的人收回視線,扛著鉤刀就從崖上離去,進入了一片松林中。
小魚和季寒正好朝著那處山崖走去,經過崖下時,他們看到了那人扔下的麻袋,麻袋被那人扔下來時是褐色,現在卻被染得鮮紅,連袋子下的泥土都浸得濕漉漉的。
察覺到有人過來,麻袋裡的東西還掙動了一下。
小魚連忙奔過去,解開系在袋口的繩子,看清楚袋子裡的情形後,小魚對季寒道:“這裡面是個人。”
他把麻袋裡的人抱出來,裡面是一個半大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瘦得骨肉伶仃。
因為被人從崖上扔下來,渾身的骨頭斷了大半,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不出半個時辰就得一命歸西。
少年傷勢太重,小魚在醫術上也一竅不通,不由暗歎了一聲。
這少年本來已經意識模糊,聽到小魚的歎氣聲後,他竟然掙扎著睜開了眼,雙目中寒光灼灼,盡是不甘。
“救……救……”少年的口鼻中血水噴湧,將那張尚算清俊的面孔塗抹得猶如地獄惡鬼,他死死盯著小魚,不像在求救,更像在威脅,“救我……”
小魚被他噴了一臉的血點子,淡定地擦了擦臉,道:“阿照,這人能救不?”
季寒雙手抱懷,站在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看看天,再看看人,道:“我管殺人,又不管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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