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咬著筆頭,坐在廊下思索今天要畫的內容,對癩頭李的怒火置若罔聞。
癩頭李氣極,想去拎起孟章時,孟章就會在廊下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病弱之態,還像模像樣地咳嗽幾聲。
癩頭李無法,只能讓他繼續閑著。
孟章每天都在畫畫,他像是要把自己一生見過的美景都畫下來,堆在他案頭的畫卷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當孟章畫完比較滿意的一幅,他就會激動無比,不等夜幕降臨,就帶著那幅畫去不遠處的楓林。
到日落時分,狐女就會從蓮花山上下來,到楓林裡,看孟章今日新畫的畫。
孟章不用再辛苦扎燈了,自那日給他送完雪蓮後,狐女每天就會下山一趟。因為孟章扎的燈有時會飄不到山頂,到半山腰就會墜毀損壞。
狐女喜歡孟章的畫,每次都要問畫裡是什麽地方。它尤其愛人間的美食,會讓孟章給她介紹人間有哪些好吃有好玩的地方。
孟章告訴癩頭李,狐女看著冷淡,其實是一條很好相處的狐狸,下次他也可以去見見狐女。
癩頭李每次都會拒絕,說不想跟妖物扯上關系,這麽幾次後,孟章也識了趣,不再邀請癩頭李去見狐女。
癩頭李去砍竹子時,也會經過那片楓林。
每次看到的都是孟章在一旁滔滔不絕,狐女或是人形或是狐形,眼神都只在那些畫上,從頭到尾都沒有往孟章身上瞟上一眼。
孟章說了那麽多話,狐女偶爾才會應上一兩聲,從頭到尾都透著對孟章的冷淡。
癩頭李覺得,孟章覺得狐女好相處,完全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時光如梭,轉眼又是一年過去。
孟章給狐女畫了一年的畫,不僅沒有厭煩,反而愈加癡迷,連入城采賣這樣的事都不願乾。
他們自己開了幾畝地,種些瓜果蔬菜,山裡又有果林,癩頭李平日裡也在山裡打打獵,日子也能這樣過去。
只是不進城,就買不到醉月樓的鵝脯、酒釀魚和桂花酒。
癩頭李琢磨著琢磨著,想起了幾年前自己被挖出的那顆心。
他幾乎忘了這件事,還是在山裡待久了,想進城去才想到這支筆。
癩頭李拿著筆去找了孟章,讓他給自己畫一幅畫。
孟章聽到這支筆的神奇,也不感到驚異,畢竟跟他每天打交道的就是一個妖物。
他爽快應了,花了一個時辰,細細給癩頭李畫了一幅畫,畫中的人物栩栩如生,癩頭李看著,就跟照鏡子的效果差不多。
他不滿意,讓孟章重新給他畫一幅。
孟章的畫被嫌棄,他自己也百思不得解,問癩頭李到底要怎樣一幅畫。
“這畫中人粗鄙醜陋,我要你重畫一張,模樣要英俊瀟灑一些。”
癩頭李想到獄中老人跟自己說過,這支筆畫出的都是人心中最真實的模樣,不過人心易變,如同流水,時時變幻。
他眼珠一轉,懇求道:“我就想要一張跟普通人一樣的臉,能讓別人見到我,不會拔腿就跑。公子,你在我危難時收留了我,這幾年我也一直盡心盡力在伺候你,你就不能滿足我這個心願,讓我能跟普通人一樣麽?”
孟章一臉抽搐地看著他,好似不認識眼前這個人,連忙打斷他的酸話道:“好好好!我重畫一幅。”
孟章再次提筆,畫出的畫像還是跟癩頭李本人如出一轍。
癩頭李讓他再畫,孟章畫煩了,丟了筆,去給狐女畫山川景色去了。
癩頭李沒辦法,生過一陣悶氣後,拿著兩幅畫去喂由自己的心化成的灰白小人。
灰白小人和老人給他的筆一起,被他放在匣子裡存放著,幾年過去,不見陽光,沒有雨露,也沒有死。
癩頭李把畫給它,小人便如蠶吃樹葉一樣,小口小口地撕咬著畫紙。吃完兩幅畫後,它也像是長大了一些,趴在匣子裡,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望向癩頭李。
被它望著,癩頭李突然一陣心慌,還有隱隱升起的恐懼。
他啪地合上蓋子,把匣子放回原來的地方後就匆匆離去。
幾日過去,山中降了一場大雪,差點壓垮木屋的屋頂。
癩頭李忙著加固屋頂,也逐漸將這件事拋之腦後。
忙完屋頂的事,癩頭李想著馬上就是除夕,就想進城一趟,去置辦點年貨。
冬日裡衣著臃腫,他還找了塊布包住自己的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想這樣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他早晨天不亮便興衝衝地出了門,中午就回來了。
在屋中畫畫的孟章見癩頭李又氣又怒,完全沒有早上出門時興高采烈的樣子,身上還有不少黃澄澄的汁水,連忙放下筆,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癩頭李坐在廊下,衣服也不換,就跟他講起了今天發生的事。
他進城采買這些事倒是一切順利,可是當他趕去醉月樓時,看到路邊有幾個小孩正在摘柿子。
柿子樹太高,這些孩子又夠不著,他們又不會爬樹,就齊齊站在樹下對柿子流口水。
癩頭李難得發一回善心,讓這些孩子輪流坐上自己肩頭去摘柿子。
一個孩子調皮,扯壞了癩頭李包臉的布,讓他那張布滿瘡疤的臉暴露於人前。
癩頭李連買好的貨物都來不及拿,抱著頭就跑,那些孩子還追在他後面,用剛摘來的柿子去砸他,砸了他一身的汁汁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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