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鎮上的人都回到了家,關起了門窗,只有謝衍一個人牽著馬在瓢潑的雨水裡悶頭走著,一人一馬都淋得濕漉漉,模樣可憐又狼狽。
何蠻在後面追著給她師傅撐傘,追了幾步沒追上,她就不費那個功夫,跑到一戶人家的屋簷下坐著了。
季寒站在一扇窗戶後,看謝衍走到第五圈時,終於忍不住,推開窗問他:“謝衍,你到底要往哪裡去!”
謝衍在雨中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去。
季寒被謝衍的眼神刺了一下,那種冷冰冰的、又深藏怨恨的目光,季寒先是覺得心驚,心驚之後,又是一陣怒火上湧。
他從窗口躍下,落到謝衍身前,惡狠狠地要去揪他的衣領,“喂!你剛才那是什麽——”
話未說完,一道雪亮的劍光劈開雨幕,季寒躲閃不及,眼看著鋒銳的劍光撲面而來。
冰冷的劍身貼著季寒的面頰而過,等季寒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被謝衍壓在了地上。
謝衍一手握著劍,一手掐住了季寒的臉頰,雨水從謝衍的臉上蜿蜒流過,又一滴滴落到季寒的額頭。
季寒還是不敢置信,在雨中惡狠狠地瞪著謝衍,如果不是謝衍掐住了他的臉,他一定會大聲咒罵出來,問他到底是在發什麽瘋。
謝衍緩緩壓下劍柄,劍身一寸寸沒入地面,以他們為中心,周圍十裡內的青磚盡數龜裂。
劍身也擦過季寒的臉頰,一道細細的血絲湧現,又很快被雨水衝刷乾淨。
“季寒。”謝衍冷冷喊著他的名字,“當初不是你說喜歡我嗎?為什麽又反悔了呢?”
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季寒離開華陽門後,過了一年謝衍才追到這青牛鎮來,每日裡也是嘻嘻哈哈的跟在季寒身後,絲毫看不出半點憤恨的模樣。
季寒一開始見到謝衍還會愧疚,可看他這沒心沒肺的模樣,還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只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玩笑,就算謝衍當時很氣,過了一年,這氣也該消了。
不知他為什麽在今日又提起。
季寒被他掐著下半張臉,說不了話,乾脆一口咬上了謝衍的虎口。
謝衍被他咬著虎口,血水如泉水湧出,他仍渾然不覺,繼續漠然地道:“你們答應過我,一個個又不遵守承諾……我該聽師父的,我該去修無情道,修了無情道,才不會有這麽多的傷心……你毀了我的無情道!是你!”
謝衍的聲音突然狠戾起來,雙目中血絲遍布,如同那些入了魔的修士。
他橫過劍柄,劍身傾斜,剛好貼著季寒的脖頸。
吹毛即斷的利劍只要再往下一點,就能輕易切開季寒的脖子,結束他的生命。
如此危險的情勢下,季寒只是抬手按住了謝衍的手背,目光中滿是錯愕。
謝衍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雨水不斷從他臉上落到季寒臉上,溫熱的水珠滴到他唇邊,帶著淡淡的鹹味。
季寒還想再看,謝衍已經抽劍離開了,他重新牽起那匹老馬的韁繩,一人一馬繼續往前。
好像這天地寥寥,他只有這匹老馬可以依靠。
季寒看著謝衍走出幾步,身形忽然晃了幾晃,緊接著,就一頭栽倒下去。
季寒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謝衍身邊,半跪下來,看著謝衍在雨中顯得蒼白虛弱的側臉。
何蠻踩著水過來,轉著手上的傘,面無表情地道:“師父的師叔死了。”
何蠻把手裡的傘轉成了一個風車,雨水沿著傘沿飛灑出去,也濺了季寒一身,“師父很難過。”何蠻說。
師父很難過。
時隔多年,這五個字仍像五把尖刀,在季寒胸膛裡來回翻絞。
第67章 月明天清
夜風吹來,紙錢如同黃色的蝴蝶翻飛。
謝衍這個人,整日裡不著四六的,放在心上的事情就這麽一點,就算他現在忘記了,還有季寒替他記得。
小魚伸手按住這些紙錢,用火折子點燃了香燭。季寒還準備了貢品,是一包用油紙包好的糕點。
小魚把這些東西擺放整齊,面對著煙波湖,燒起了紙錢,祭奠在此殞身的明夜劍尊。
小魚燒紙錢的時候,季寒就在一旁看著,雙手抱懷,為他擋著從湖面吹來的風。
紙錢還未燒完,遠遠就聽見一聲雄渾的鼓點。似是一道悶雷,在整個煙波湖的湖面上炸起。
小魚一心一意地燒著紙,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其實湖面上已經很久沒有歌聲傳來。
只有密密麻麻的旗幟,在湖上如同狂暴的雲朵翻滾不休。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箭矢呼嘯的聲音似是一道天裂的聲響,一片燃燒的火箭射出,足以遮擋住半片湖面。
箭矢射出,湖上的戰爭正式拉開了序幕,喊殺聲震天,激得湖面也動蕩不止。
季寒瞟了一眼湖上的情況,眉心又擰成一團,煙波湖現在是這個鬼樣子,他們怎麽去湖上找小魚丟失的神魂?
他心下煩躁,隻想把湖上這些煩人的螻蟻清理得一乾二淨。心念轉動,再一抬眼,湖面上竟如他所想,剛才還廝殺陣陣的兩班人馬都消失得一乾二淨,只有一些船隻的殘骸還在上面飄蕩。
湖水也被染成了血水,在血水中,還沉著一彎青幽幽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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