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扶著龍走上石階,石階上一盞盞燭火明亮溫暖,像是石頭與夜色中開出的一朵朵燦紅花朵。
燭光映在龍的眼底,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沿途的燭火,隨口道:“我在人間的那些廟都被砸毀得差不多了吧。”
“一間不剩,全都沒了。”
龍嗤笑了一聲,“世人愚蠢,本座懶得跟他們計較——他們砸了我的廟,是不是改去供奉張繼昌了?”
張繼昌,也就是劍仙的名諱,斬龍一役,是他將昔日的好友親手斬殺。
道士想了想,才道:“現在人間不太平,有海外魔族作亂,劍尊與其弟子一直在海外奔波忙碌,很少回來。而且劍尊不喜人間供奉,世人也就沒有給他立廟。”
龍只是冷笑了一聲。
龍死後,道士也曾一刻不停地追查過他的死因,甚至約張繼昌在登仙台上決一死戰。
只是當時張繼昌身旁還有他的師父,那是一位道士萬難匹敵的存在,她揮退了道士,並說龍是因受妖獸的蠱惑入魔,張繼昌殺他是無奈之舉。而且以龍的驕傲,他也斷不想自己陷入魔障,為人驅使。
這場戰役後,道士便隱入山中,日夜守著這八千盞引魂燈。
龍回首望去,八千盞燈火在台階上蜿蜒而去。他接著道:“八千盞引魂燈,你點了多少年?”
“……五十年了。其實並不算長,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五十年……”龍低低感歎了一聲,又夾雜著一聲譏笑,“真是奇怪,凡人總是有所得才會有所求,你花了五十年,點燃這八千盞引魂燈重聚我的魂魄,又送我前往黃泉——你求的是什麽?本座現在只是一縷魂魄,實現不了你任何的願望。”
道士微笑著,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殿下,你記不記得我以前說過一句話?”
“你那時讓本座很厭惡,說的話本座也記不得了。”
“殿下……我那時說過,如果殿下有一日能跌落雲端,也在這泥沼裡掙扎的時候,或許就不會如此傲慢了。”
“哦?是麽?我那時沒有一口吃了你?”
“沒有,或許殿下傷疾加重,急著療傷去了。”道士道,這一句玩笑話後聲音又轉為苦澀,“我其實很後悔……殿下,您應該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
這五十年裡,道士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他沒有詛咒龍,而是虔誠追隨著龍,最後的結局是不是也不一樣。
“有沒有你這句話,也改變不了什麽。”
“你是在安慰我嗎?殿下?”
“呵。”龍輕笑了一聲,似是懶得跟他爭辯。
他們已經走到了石階的盡頭,走過了八千盞引魂燈,也走過龍在人世的最後光陰。
月亮還是沒有從雲後出來,夜空被濃黑的烏雲佔據,淒冷的月色下,除了風聲,就只有一兩聲烏鴉的叫聲從隱秘的深林中傳來。
龍抬頭,看著無星無月的夜空,臉上沒有絲毫恐懼。仿佛生死的界限對他來說,就如同他在萬丈雲海上俯視的一條小小河溝。
雖然跌落深淵,但龍一直是龍。
他在這樣的夜色下離去,真龍曾經被世人膜拜敬仰、又遭受萬般唾罵,最終離去時,卻是在這樣一處不為人知的深山,伴著滾滾林濤、獵獵風響而去。
龍在夜空下顯出了自己的真身,威嚴、矯健的龍身在空中無拘無束地盤旋一陣,便去到道士面前。
“龍!”道士迎向飛來的龍,“你去吧!我所求的已經實現了!你去吧!”
龍繞著道士飛了一圈,金色的龍瞳耀眼到難以直視,“你幫本座重聚了魂魄,本座許你一個承諾。”
“承諾……來世,我想要來世!”道士道,“我想要來世還跟你遇見,殿下!龍!你能做到嗎?”
龍沉默了片刻,瞳孔中的光芒更加刺眼,“能!”
“我賜你三萬功德,來世你將有飛升的命格,等你飛升成仙的那天,可來黃泉……尋找本座。”
龍的身影在虛空中淡去,他的聲音也像是從縹緲的夜色中傳來。
狂風漸漸平息,天上的烏雲散去,月亮重新灑下它皎潔而又冷清的光輝。
八千盞引魂燈同時熄滅,只有一段殘煙,在月色下嫋嫋上升。
道士站在這輪圓月之下,俯下身來,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他還是那個挑著水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的小道童。
幾十年來來去去,他還是沒有追到山間遠去的龍。
第二天清晨,道士因為耗盡心頭血,於山中坐化。十幾年後,才有人在山中發現他的屍骨。
。。。。。。
“我就說你有大造化,原來是被真龍贈予了功德。”斷魂躺在一叢彼岸花上嘖嘖有聲,“小子,你這運氣可真不錯。只是我看你命格有損,多半是犯下過什麽大錯,被天道懲處,才損了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命格吧!”
小魚愣愣地站在前世鏡前,還沒有從自己的前世中回過神來。
今生他和季寒一個是被寄予厚望的仙門修士,一個是與修煉無緣的雜役弟子,季寒還為此惱怒過,卻沒想到謝衍的仙緣還是從前世的季寒那得來的。
原來季寒的前世是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真龍。他才是那個一直仰慕和追隨季寒的人。
“那季寒的魂魄呢?他前世是龍,今生是人,他死後魂魄當入黃泉,為什麽黃泉裡沒有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