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去吧。”良久,只聽到謝衍歎息了一聲。
尖銳的疼痛如一道利箭射穿了季寒頭顱,那股一直存在在他心底的憤懣、怨恨又一次翻滾上來,無數個陰冷、惡毒的念頭從他心間閃過,讓他想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又想不顧一切地把謝衍扔出去,從此再不要相見。
他不明白。季寒想著,他終究還是不明白。
雨點淅淅瀝瀝地下著,寂靜的雨夜中,季寒那股無處可以宣泄的焦躁也慢慢平息下來,他輕撫著謝衍的頭髮,聲音沉沉地道:“在天火城賣花之前,我曾住在一個獵戶的家裡。”
謝衍伏在他身上靜靜聽著,這還是季寒頭一次對他說起自己的身世。
“他們一家人從河面上撿到了我,平心而論,他們一家對我還不錯,自己孩子有的,也不曾少過我半分……只是好景不長,我五歲那年,村裡遭了災,沒東西吃了,獵戶就把我領到了深山裡。”
季寒面上沒有絲毫動容,說得好像是與他不相乾的一個故事,“我們走了兩天兩夜,直到我再也看不到獵戶的家,他就在一個早上偷偷跑了——我其實知道回去的路,但我沒有回去,而是隨便挑了一條路,下山之後,我就到了天火城。”
季寒說得輕描淡寫,對一個六歲的孩童在深山中躲避豺狼虎豹的艱辛,和遭獵戶一家遺棄的無措隻字不提,只是如此,謝衍還是從他的隻言片語中窺見了當年那個可憐的小小孩童,獨自一人,走在濃蔭遍布的深山老林中,倔強得從不回頭。
“……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的地方,我心頭一懈,就在路邊暈了過去,還險些被車軋死——是一個女乞丐救了我,她心智有缺,把我當成了她的孩子,她一直我很好……很好。”
很好有多好,不是山珍海味,錦衣玉食,而是只有一張餅,女乞丐全部留給自己吃。冬天裡滴水成冰,女乞丐怕自己凍著,就用自己的身軀給他遮風擋雪。
“後來呢?”見季寒久不出聲,謝衍才催促了他一句。
“後來?”季寒本來是想冷笑一聲,只是這笑聲從他喉中出來,顯得嘶啞難聽,他面上的笑容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她一直喚我‘阿照’,我以為這是她給我取的小名,只是後來有一天,她追著一輛馬車而去,口中不斷喊著‘阿照’,直至被一輛馬車撞死在當場,她也沒有看我,而是看著遠去車輛裡的女童。”
“阿照這個名字,其實從來都不是屬於我的,而是屬於她走丟的女兒,她丟了孩子,從此就瘋瘋癲癲的,才會將我錯認成是她。”
季寒閉了閉眼,眼前還是血紅的一片。仿佛又看到女乞丐流了滿地的鮮血。
他向來往的路人叩首,想求他們救救她,可是那些人都避之不及,沒有一個人來幫助他,大雪覆蓋的長街上什麽人都沒了,只剩下他和慢慢變涼的女乞丐。
他流著淚把女乞丐背起來,想帶她去看大夫,可是女乞丐一把就推開了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身邊的小小孩童,眼神直愣愣地望著遠處,手指輕撫著雪上馬車的轍痕,輕聲呢喃道:“阿照……我的阿照……”
她順著車轍往前爬動著,直至死在冷冰冰的雪上。
被她推倒在地的孩子還在雪裡坐著,大雪落滿了他的肩頭,他也不覺寒冷。只是從那以後,這場大雪在他的心裡,從此再沒有止息。
“我不想再指望任何人了,謝衍,如果我要去愛一個人,那這個人只能在我的掌控裡,我會把他囚禁起來,廢去四肢,讓他只能依賴我一個人。但長久之後,我又會厭倦跟一個廢物日夜相對,我這樣的人——”季寒低下頭,溫熱的呼吸打在謝衍的耳垂上,“我這樣的人,是不該被什麽人愛著的。”
謝衍呼吸急促著,剛想說什麽,又被季寒打斷——“你有你的抱負,還有你那麽多師長對你的期望,你不能扔下這些。我也不會永遠在你身後,縱使我對你有情,但這一點情分,抵不過的東西太多了。”
季寒難得如此溫情跟他說話,謝衍卻被他的話逼紅了眼眶,牢牢扣住他的臂膀追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麽?!你說!我有什麽不能給你!”
一向溫和瀟灑的謝衍終於失去了風度,季寒一聲不吭的離開,這麽多天的冷落,以及對他傷勢的不聞不問,對他也不是沒有一點影響。
“我想要什麽?”季寒嗤笑一聲,眸中閃過一絲冷光,“我要這世間再無一人可以把我看輕,哪怕為此入魔,也在所不惜。”
他還嫌不夠,硬是要把刀子往謝衍心口處戳,柔聲慢語地道:“天道我走不通了,歪門邪道也要去闖一闖,我不會憐惜他人的性命,以後說不定有千百萬人死在我手上……謝衍,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不會死在你的劍下?”
第82章 一念生
這一晚的談話,還是以兩人的不歡而散為結局。
謝衍還是待在青牛鎮裡,時不時出去尋找刀魔的蹤跡,而那天跟他相鬥的白衣人也在一旁虎視眈眈,他沒能剝掉謝衍的皮,謝衍也不能消滅他,兩人之間就維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謝衍在青石橋下,白衣人就在青石橋上,還有一個無所事事的何蠻在旁邊釣魚。
吃飽了的阿阮姑娘擦著自己的竹笛告訴季寒,白衣人是大荒谷中的魔修,大荒谷中以魔尊為首,魔尊手下,還有三十六名紅衣奴,一十二名傳令使,八名自在王,四位護法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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