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身上的雞皮疙瘩幾乎是成片往下落了,他挽起袖子,現在隻想去跟謝衍打一架。
“如此就好。”老龍哼了一聲,對又想溜走的季寒道,“……吾兒莫要離我太遠。”
“……知道。”季寒揮了揮手,逃也似的離去。
謝衍氣定神閑地站在海灘上,滿目溫柔地注視著向他走來的季寒。
季寒還是習慣用他的神行術,一步一腳印地靠近謝衍。
風從海上吹來,潮水在沙灘上去了又返,黃昏的漫天雲霞中,投下的一縷縷光彩也分外濃烈。
謝衍嘴角含笑地望著離他不到一丈遠的季寒,季寒也雙臂抱懷,冷冷地看向謝衍。
第122章 癡念
在阮笛和司徒空看來,“小魚”和“謝衍”差別極大,雖然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但一個是天真懵懂的賣魚郎,心裡想的什麽幾乎都寫在臉上。
一個是喜怒不行於色的尊者,如高山之巔的流雲不可靠近、不可捉摸。
但在季寒看來,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無論是小魚,還是謝衍,都是同一張臉,同一個人,看向他時,都是同樣的神情。
沒有區別。
謝衍滿目繾綣,輕喚了一聲:“阿照……”
“我是魔修,你因為怕我,躲在雷雲城數月不敢回山。”
謝衍的嘴角頓時僵住。
季寒繼續道:“我倆結契,肯定是有什麽誤會。”
謝衍的笑已經成了苦笑,還想著要垂死掙扎一番,“你知道我那時失憶了,不認得你了……”
“你寧願在雷雲城賣一輩子的魚,也要跟我解契。”季寒冷冷道,指間已經有了一點靈力流竄,“還要日日去天香樓聽曲,姑娘們個個體態風流,如花解語,哪裡不好過一個硬邦邦的臭男人?”
季寒將小魚昔日說過的話一句句重復出來,謝衍也已經從徒勞辯解到逐漸視死如歸,在季寒說完後還能看著後面道:“嶽父大人,您怎麽來了?”
老龍來了?季寒回頭一看,老龍還盤臥在海邊,並沒有來此,而謝衍已經奔至百裡開外。
“謝玉澤!你哪裡跑!”季寒追上去,手中的靈流已經化成一條漆黑的長鞭。
季寒和謝衍在海上打打鬧鬧,月明和天清在海岸上,遠遠看著海上的那一對人影。
天清緊抿著唇,雖然還是和之前一樣的面無表情,但身為雙生子的月明卻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心裡有些失落。
至於是為什麽失落,月明也能明白,他們之前的人生都是為復仇而活,現在不乾這檔子事了,他們接下來又要做什麽呢?
海風吹拂著月明的裙擺,她望著自己空蕩的腿部,回想著十多年前,將她從人群踐踏之下救出來的那個人。
以前回憶起他時,月明都只能想起一雙漆黑沉靜的眼睛。現在除了眼睛,她也想起了這人的樣子。
怎麽會不記得了呢?怎麽會忘記呢?
月明撫著自己的斷腿處,也有幾分的悵然若失。
海邊的樹林中傳來一陣簌簌的響動,月明眸光一凜,拍了一下座下的青牛,青牛便帶著主人往林中而去。
他們追了百裡的路才追到這個家夥。
深山之中,密密麻麻的黑色藤蔓鋪滿了地面,如果此時有人進入此處,一腳就會踩入這片深及小腿的詭異藤蔓中。
藤蔓濕漉漉地彼此糾纏,將一棵棵樹木連根拔起,連天上的飛鳥、林中竄過的野獸也不放過,很快,蛇群般蠕動的藤蔓中就多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白骨。
雨水般的琴弦落入這片樹林,又彼此連接,將松林圍得如同蜘蛛之巢。
八口飛劍首尾相連,對著藤蔓中央那個隱約現出人形的家夥當頭斬下。
藤蔓中的人影嘶聲呐喊,口中也鑽出了無數蠕動的藤蔓,將這八口飛劍直接吞吃入腹。
錚然一聲響動,月明落到一根琴弦上,撥動了琵琶上的一根琴弦。
泠泠的樂音從林中的每一根琴弦上傳來,上萬根琴弦齊齊顫動著,奏出了清泉流水般的曲調。
無數的藤蔓湧向一處,濕黏的液體從藤蔓中流淌出來,像是黑色的血,血中生長出黑紅色的肉塊。
這些肉塊黏合在一起,拚湊出一個血糊糊的人影。
樹妖只是勉強有著人類的形態,血肉模糊的臉上連五官都不齊全,他張著黑洞洞的嘴巴發出嚎哭,哭聲撕心裂肺。
“他是……我的……我的……還給我……還……”像是稚氣的孩童在哭訴自己的東西被人奪走,嚎哭的聲音幾乎壓下了這上萬根琴弦發出的琵琶樂音。
八口飛劍鑽出他的肚子,幾乎將樹妖攔腰斬斷。
樹妖捂著自己肚子上的大洞,黑血止不住的流淌,他痛得弓起了脊背,呐喊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痛苦,到最後幾乎聽不出人類的語調。
月明撥動琴弦的動作愈加急促,一彎青幽幽的月亮也忽然出現在枝頭,代替黃昏時的漫天霞光,夜色來臨得悄無聲息。
嘶聲呐喊的樹妖也安靜下來,一雙碧色的眼睛在他的臉上浮現,定定地看向一處。
樹妖委屈地對前方並不存在的人影說:“你說過會帶我走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樹妖喃喃道,從藤蔓中脫身出來,長出了雙手和雙腿,往前方邁出了一步,“你不能說話不算數……不能……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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