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聲一直沒走,在房中守著,見林霰醒了便從桌上挪到床邊。
林霰聲音沙啞:“我睡了多久?”
“半個時辰。”霍松聲扶他坐起來,“符塵在煎藥,應該快好了。”
林霰低咳幾聲,問道:“趙冉呢?”
“今日寺中講經,他聽課去了。”
林霰又問:“何時回?”
“幾時都不急在這一時。”霍松聲隻道,“你先顧好自己。”
快到晌午,山頂雲霧散了些,有淡淡的光透進來,房頂上的雪微微融化,滴滴答答的聲音一直不停。
霍松聲摸了下林霰的臉,試了下溫度就拿開:“中午想吃什麽。”
林霰將身上被子都推下去:“沒胃口。”
“生病就要吃飯,你太瘦了。”霍松聲說,“外面出太陽了,要出去曬曬嗎?”
霍松聲似乎完全忘掉之前的不快,對林霰的態度談不上熱情,但也不冷淡。
林霰提起靴子,單手穿鞋不太方便,霍松聲見了便半跪在下來,一掌握住林霰的腳踝,讓他把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幫他整理著靴子。
林霰拒絕他的幫助,從霍松聲手裡截過來。
霍松聲抬起眼,也用了勁兒,倆人拽著靴筒,竟然誰都不肯放手。
“松手。”霍松聲說。
林霰分寸不讓:“小侯爺玉體尊貴,做不了下人的事。”
“這裡沒有小侯爺,只有霍松聲。”霍松聲用另一隻手按住林霰,使了點巧力,不至於弄疼他,但也能讓他放手。
霍松聲快速幫林霰把鞋穿好,站起來:“你隻可以在樊籠小築裡轉一轉,不能走遠,我去齋堂打飯。”
林霰仍坐在床邊,沒表情時眼神透著鋒利:“霍松聲,我不是籠中鳥。”
“沒人當你是鳥,此地也不是囚籠。”霍松聲說,“不讓你出去是怕你體力不支昏在外頭,我沒法第一時間去撈你。”
霍松聲順手托起林霰的臉,抬高他的頭,逼迫他仰視著自己:“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那樣看我,只會讓我想咬在你身上。”
林霰眼神沒變,甚至比剛才鋒芒更勝。
霍松聲逼近他:“要不要試試看?”
林霰確信霍松聲沒有在跟他開玩笑,如果不是符塵進來送藥,霍松聲可能真的會咬他。
霍松聲退開一步:“來得正好,看著他,我去打飯。”
符塵傻愣愣地點頭,等霍松聲走遠了,才恍惚著回過神,將藥放在桌上。
小孩兒情緒不定,大起大落,也藏不住事。
符塵扣著耳朵:“先生,剛剛你和霍將軍是在……”
林霰面不改色道:“眼酸,他幫我看看。”
符塵“哦”一聲,給林霰遞了一把杓子。他坐在林霰對面看人喝藥,林霰雖然沒對自己的病抱過希望,但他從來沒抗拒過治病和喝藥,他配合著一切可以延續生命的行為,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先生。”符塵問出心中所想,“你和霍將軍……以前是不是認識啊?”
林霰不明顯地頓了下,旋即說:“不認識。”
“那你總幫他說話,為他考慮。”
林霰說:“他是靖北軍主帥。”
符塵年紀太小,林霰撿到他時他還在要飯,對靖北軍並無很大感情,也無法理解符山上的人對靖北軍超乎尋常的敬畏。他只知道靖北軍守衛疆土,是英勇義士,可那個概念太大了,無法讓他與林霰、與符山上的長輩共情。
“先生,如果你不報仇了,是不是會開心一點?”
林霰放下手中的杓子:“為什麽這麽問?”
“了無大師這麽說,符堯也總這麽說,說你憂思成疾才會加重病情。你每日要想許多事,從前我們在都津的時候,你一天要見好多人,安排這個,安排那個。我不懂你們的深仇大恨,我只知道我是你養大的,我無父無母,你就是我的親人,我不想失去你。”
符塵心性單純,直來直去,最是坦蕩率真。這麽純真的一個人,講出來的話也是滾燙的,沒有多余的修飾,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他被林霰保護的太好了,林霰也從未同他說過那些仇恨。
背負仇恨的人太多了,在這個窺不見天光的亂世裡,他們都被仇恨裹挾,深陷其中。如果能留下一點熱忱,那大概是從前的戚庭霜最想看到的自己,和他的霍松聲。
“愛你的人有很多,在現在,也在將來。”林霰近乎憐愛地撫摸符塵的頭髮,溫和地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別難過,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那是我陪伴你們的方式。”
第七十二章
霍松聲帶著飯菜回來的時候,林霰正坐在院子裡看符塵練劍。
他微微側著身,後背對著門口,只露出一點側臉。
霍松聲遠遠就看見他,想起之前和林霰一起掛星燈的夜晚,想到他許下的那個願望,甚至還想到更久之前,那道端坐馬背瀟灑離開的背影。
這麽多年,霍松聲對從前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了,唯獨對那道背影難以忘懷。
他做過許多次夢,夢裡回到那天,他在城門外送戚庭霜離開。可夢裡的人太冰冷了,無論他怎麽喊都不曾回頭,戚庭霜消失在暖黃色的光圈下,融入茫茫風雪,隻留給霍松聲一道決絕的身影。
霍松聲走到跟前才發現林霰睡著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