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長袖輕甩,推開門。
殿內染著佛香,聞起來靜心凝神,趙淵躺在床上不知是醒是睡,秦芳若就靠在床邊一把太師椅上,手上一柄流蘇扇,正在拂香。
宮女退了下去,將門掩上。
秦芳若撩著眼皮,躺那兒沒動,朝林霰笑了笑:“喲,林大人,好些日子沒見了。”
林霰按規矩行了個禮:“廠公。”
自那日廣垣宮事變後,趙珩逃竄出城,趙淵一病不起,秦芳若背靠這兩棵大樹一夜之間全部倒下。他在事發前跟林霰撕破臉皮,幾次倒戈要他的命,秦芳若深知,一旦趙淵沒了,林霰頭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於是從那天起他便安靜下來,除了住處和東廠哪裡也不去,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好在趙淵醒了,不光是醒了,還隻認得他,這無異於給秦芳若上了一道免死金牌,眼下他雖然陪著老皇帝待在這清安園,但只要趙淵不死,林霰和趙冉就動不了他。
“大人來看皇上的嗎。”秦芳若說道,“皇上如今不似從前,許多人都認不得了,許多事也記不清了,大人若要同皇上敘舊怕是難。”
林霰上前幾步,俯下身,看向床上的趙淵:“皇上病了這麽些時日未見清減,廠公反而瘦了一圈,想來定是日夜不歇,細心照顧。”
“哪裡的話。”秦芳若搖著扇子,“老奴這一輩子為天子效命,照顧皇上是咱家的本分。”
林霰保持著俯身的姿勢沒動,目光犀利的將趙淵從頭到腳看了個遍,最後又回到臉上。
老皇帝面色紅潤,絲毫不複先前昏迷不醒的病態,想來是大好了。
“看來今日是等不到皇上醒來了。”
“皇上才睡下不久,一般不會這麽快醒,大人改日再來吧。”
林霰直起身,垂著雙眼:“不知我現在說話,皇上聽得見聽不見。”
秦芳若對此毫無興趣:“大人不妨試試。”
正常人都不會跟一個已經睡著的人說話,秦芳若說來堵人的,不料他話音方落,林霰忽然跪了下來,帶著涼意的手搭在了趙淵的手上。
秦芳若坐了起來,聲音尖利:“大人,你做什麽?”
林霰臉上沒有一點多余的表情,他像是一片不起波瀾的湖水,清冷冷的,連聲音都泛泛起寒意:“皇上,臣是來報喪的——”
“林大人!”
秦芳若看向趙淵,製止道:“皇上現在聽不得這些!”
林霰置若罔聞,兀自說道:“長明死了,三皇子親手殺了他。”
只見正在沉睡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趙淵像是被點醒一般,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張開嘴,發出語焉不詳的氣聲。他的臉迅速漲紙通紅,面部變得扭曲,五官緊巴巴地皺在一起。
秦芳若嚇壞了,匆忙撲上來:“皇上!來人!快叫太醫!”
林霰看著趙淵,視線冰冷漠然,在他克制不住的痙攣中,將河長明的死狀交代清楚,然後說:“皇上素來疼愛長明,他的後事應當怎麽辦,還需要您拿個主意。”
秦芳若瞪視著林霰:“大人是想逼死皇上嗎?!”
“不敢。”林霰輕描淡寫,一掌按在秦芳若肩上,稍一用力將人撥開。
秦芳若一屁股跌在地上,大喊一聲:“林霰!”
趙淵雙眼血紅,看起來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林霰逼人的目光宛若刀鋒,這麽看了趙淵半晌,隨即恢復了平和,點頭說:“陛下說司南鑒掌鑒使身份貴重,他的後事要風光大辦。”
秦芳若不知林霰演的是哪出,驚恐地看著他。
林霰輕咳兩聲:“陛下放心,臣謹遵陛下旨意,一定將長明的後事辦的漂亮。”
說完,林霰不再逗留,提步離開了寢殿。
周旦夕侯在外面:“大人,怎麽樣?”
門敞著,林霰回頭看了一眼,仍能聽見趙淵在艱難喘息。
秦芳若扭臉過來,倆人目光交匯後又分開。
林霰站在那裡說:“看起來不像裝的。”
周旦夕問:“那現在是回府,還是去大理寺?”
林霰抬腿往園外走:“去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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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出宮的路上要經過皇子殿,這個時辰,趙冉應當在廣垣宮處理政務,否則他該過去請個安。
周旦夕說道:“晏清王爺惦記著大人的身體,囑咐大人不用特意來給他請安,萬事待休養好了再議。”
林霰沒說什麽,再要往前走的時候被一隻蹴鞠踢中了小腿。
天已經黑下來了,宮道上點著燈。
林霰踩住那隻蹴鞠,抬眼一看,趙時晞滿頭大汗從內院跑了出來。
周旦夕拉開林霰:“大人,沒事吧?”
林霰搖頭:“無妨。”
嬤嬤在後面追趕,趙時晞跑到亮出才發現踢到的人是林霰,見到他便眼前一亮:“先生!”
小孩兒玩起來倒有幾分孩子氣,臉蛋熱的通紅,頭髮亂糟糟的貼在面頰上,身上全是汗。
林霰微微彎下腰:“殿下。”
趙時晞衣服也玩亂了,袖子高高擼起,領口歪著,左側肩頸一塊露了大片肉。
林霰揪起趙時晞的衣領,將它拉回去,壓低聲說:“我是不是提醒過殿下,不要將左肩露出來。”
趙時晞下意識摸了摸肩膀,很內疚地看著林霰:“對不起先生,下次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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