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現在的他不是受到了嚴壑的召喚,而是他自己慢條斯理的回去。
然後他看到了天門山,也看到了山峰之巔,幾乎被雲海包圍了的仙境一般的蓮花峰。在漫天雲海之上,有一個巨大的透明泡泡包裹著蓮花峰,仿佛有人用自己的能力在整座山峰的外面布置了一個小境界。
陳玄融曾經說過,芥子園的外面是有嚴壑布下的結界的,或許這個透明泡泡就是吧。
但唐鏡並沒有來得及仔細研究一下蓮花峰外面的結界,因為到了這裡,嚴壑的召喚就變得很鮮明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應到了嚴壑的召喚——是他無法抵擋的力量。
至少現在的唐鏡,是無法抵擋的。
唐鏡在法壇上睜開眼的時候,謝輕橋還在沉睡,他的臉上是一種很和悅的神色,像是夢到了什麽愉快的事情。
在他的身後,他的父母面帶焦急的看著他。
唐鏡轉頭問嚴壑,“師父,可以讓謝輕橋多睡一會兒嗎?我有話要跟這兩位說。”
嚴壑淡淡掃了他一眼,“你說就是。”
唐鏡說不好他的視線中所飽含的用意,但他能感覺到嚴壑的心情似乎並不怎麽美妙。不過嚴壑行事從來都不是他可以揣度的。
唐鏡不敢在這個時候琢磨他師父,轉過頭對謝先生說:“冒昧問一句,您在外面是不是還有一個兒子?”
他這樣說不全是試探,而是從他進入了謝輕橋的前世,就有這樣的感覺:謝輕橋的前生後世互相映射。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會有這樣的疑心。
謝先生愣了一下,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謝太太也是大吃一驚,她從不知道謝先生還有這樣的秘密,更不知道為什麽做法事的小道士會一口道破。
嚴壑眼裡也不□□露出意外的神色。
唐鏡心裡的疑問得到證實,不免感到失望,“師父,有多少人前生後世都是同一家人的?”
嚴壑垂眸,掩下了眼裡的驚詫之色,“不多吧。畢竟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也只是擦肩而過。”
唐鏡歎了口氣,“可我看到小謝的前世,父母也還是兩位……”
謝輕橋的父母也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同時又有些懷疑這小道士是不是在裝神弄鬼。
唐鏡滿腦子都還是他追著謝太太的黃包車一路狂奔的情景,從私心裡講,他壓根不想跟這一對父母多說話,
“你們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卻不愛他,也不相信他。你們這樣的人,活該你們生生世世也得不到兒女的信任。”
謝太太愣住,仿佛想起了什麽,謝先生卻勃然大怒,“你說什麽?!你什麽意思,我自己的孩子……”
唐鏡打斷了他的話,“可是我向你求助,你一直避而不見。後來我遞消息說你的兒子有危險的時候,你也沒有任何動作。你甚至沒有去查證一下,我這話是真是假。”
謝先生不知怎麽,就忽然卡殼了。
唐鏡轉頭去看謝太太,“我曾經說過,我會送給你一個祝福,祝福你當日所作所為,今生、來生都不會後悔。”
謝太太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眼神卻有些茫然,“什,什麽?”
“修行的人講究因果。你的拋棄是因,”唐鏡淡淡重複當日曾說過的話,“由因生果,不論今生還是來世,這個果都是你們必然要償還、不得不償還的。希望那時,你不會感到後悔。”
謝太太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不知怎麽,卻從心底裡泛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這個青年道士,真的在過往生命中的某個時刻,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
“你們一家人的問題,不在小謝身上。”唐鏡說:“前世,你們身為父母拋棄了他,任由他遭人凌虐、陷害,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最終悲慘的死去。我想,他大概是懷著對你們的怨恨死去的。”
謝先生怒道:“無稽之談!”
謝太太卻忽然捂住臉,“我……我不是有意的……”
嚴壑的眼神一下變了。
唐鏡有些疲憊的問嚴壑,“師父,這種事,要怎麽辦?”
他不是真正的修行之人,雖然當初氣的狠了也說了幾句神神叨叨嚇唬人的話,但真要論起玄學方面的問題來,他其實也是個外行。
嚴壑一向都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凡人的生死悲歡在他眼裡跟螞蟻也差不多。小徒弟問他,他就隨口應道:“報應到眼前,你們二位仍然不當回事兒,那就拖著吧,這一世稀裡糊塗混過去,拖到下一世、再下一世。或許你兒子自己厭煩了,願意了結這段因果,你們二位就自由了……這是一個辦法。”
謝先生也被他的話給震住了。
他不相信唐鏡這個嘴上沒毛的半大孩子,但嚴壑的神仙之名他是信的。
謝太太忙問,“還有什麽辦法?”
這種沒完沒了拖下去的辦法,聽著就不像什麽正經主意。
“別的辦法,”嚴壑聽了個七七八八,也很想替這對夫妻歎一口氣了,“大約就是繼續關心兒子吧,你們對他的每一點耐心關懷,大約都可以抵消些許前世的怨恨。等到有朝一日,恩怨兩消,就誰也不欠誰了。”
謝先生夫婦兩人都沉默了。
謝輕橋還在無知無覺的沉睡著,稚嫩的臉上依然一團單純的快樂。
嚴壑扶著唐鏡的肩膀起身,轉身要走的時候,又停住腳,對神情茫然的夫妻倆多說了一句,“有些人會把不聽話的孩子叫做‘討債郎’。他來討債,也是因為你們先欠了他的債……自己思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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