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並不快,並且在沈惟舟看來全是破綻,輕輕松松就能擋下那刀,救杜允正一命。
然後就在沈惟舟以為自己能阻止住那把刀的時候,“噗嗤”一聲。
利器入肉的聲響傳來,滾燙的血四濺,分明沒有沾染沈惟舟半分,卻似隔空黏在了青年冰冷纖長的指尖,也讓沈惟舟的一切動作成功頓住。
疾風呼嘯,天地寂靜。
夕陽徹底被吞入如墨的夜色。
……
因為沈惟舟趕過來的時候沒有半分遮掩,所以那群人也察覺到了什麽,總之等沈惟舟來到杜太守面前時,這裡已經只剩下他們二人以及遍地屍體殘肢。
顧不上別的,沈惟舟俯身察看杜太守的情況,一雙渾濁的眸子與他對上,暮色沉沉中帶著濃濃的死氣。
沈惟舟的聲音有些澀然。
“您還有什麽心願嗎?”
沒救了。
刀入心脈,藥石無醫。
杜允正像是在反應面前之人在說什麽,他沒有問沈惟舟是什麽人從哪裡來,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事實上他也看不清沈惟舟的樣子,只知道自己面前有個人在問他而已。
“心願……”意識已經彌留的杜太守雙目無神地看向遠方,黑暗中熊熊燃燒的火光格外顯眼,口中喃喃道,“心願……”
“一願妻兒平安順遂。”
太守府內,各種瓷器碎片隨處可見,古籍書畫付之一炬,地契銀兩不翼而飛。每間屋子的房門都敞開著,裡面是堆疊在一起的屍體,大部分是下人的,全都是一刀斃命,血液已經凝固多時。
正廳內,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是幾位太守府女眷被吊起來的屍身。趁著無人注意,有受過太守一家恩惠前來幫忙的百姓雙手顫顫巍巍地給飽受折辱的太守夫人闔上了眼。不遠處,有人咬著牙把往日頑皮的小少爺頭顱和身體拚到一起,兩具屍身並排著被蓋上了沾著血和灰塵的白布。
太守府滿門無一幸免,盡數淪為刀下亡魂。
“二願揚州百姓免災避難。”
揚州城此時已經是人間煉獄。
杜允正一直不願意加入幕後之人的派系,那對於他們來說,就不算是自己人。既然不算自己人,又佔著揚州這麽大一塊地不放,自己得不到,不如毀了它。
守城軍久未見血,又哪裡是這群死士的對手,更何況這群死士還是借著秦隨的名義,堂而皇之地從揚州城內部開始瓦解這座古城。
有女兒的人家就把最漂亮的女兒交出來,不然就死;有錢的人家就把錢和寶物都交出來,不然就死。挨家挨戶的搜刮壓榨必然會爆發衝突,有衝突就會見血,就可以殺人,而他們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所有的陰謀最後都浮於最表層的罪惡,然後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揚州城亂套了。
“三願……”杜允正突然一口氣上不來,死死地抓住了沈惟舟的手,一雙渾濁的眸子回光返照般露出鷹隼似的光。
在這一刻,眾人好像又看到了當初那個名滿天下的探花郎站在眼前。
杜允正看著沈惟舟,一字一句:“三願我大秦繁榮昌盛,綿延萬世不亂於外邦。”
“陛下聖明,定然會徹查揚州之事,定然會給那些死去的兒郎和婦孺一個交代,還我大秦海晏河清之景……對嗎?”
杜允正抓的很用力,用力到哪怕沈惟舟已經恢復了些許內力,也會感到疼痛的地步,但沈惟舟並未出言。
青年目光平靜,長睫垂落,莫名就帶著讓人信服的意味。他看著面前人執著的眼神,點頭應是:“對。”
“陛下知曉江南的情況,所以特意微服私巡,肅清江南官場,以正風范。”
“他連夜行路,一接到揚州的消息就往這邊趕來,但虎狼環伺,陛下屢遭暗殺,身負重傷,耽誤行程,所以特意派我帶著一小隊人馬先至。”
秦隨不會來。
他知道揚州的情況絕對不對勁,但他兩相比較,就像無數次放棄了沈惟舟那樣,放棄了揚州。
“我們只是先行人馬,後面還有大批援軍。”沈惟舟低聲承諾,“揚州城不會破。”
“杜大人,你守住了。”
“……”
杜允正聽沈惟舟說,聽著聽著就放開了他的手,眼神也重新變得渾濁而彌散起來。
“……我守住了。”他喃喃道,瞳孔放大,好像真切地看到了揚州城內的一切,“我守住了。”
換旁人來只能聽見幾下咕噥的聲音被沈惟舟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半跪於杜允正身前,抬手替這個中年卻已經雙鬢雪白的太守大人闔上了眼。
系統和彈幕都很沉默。
良久,彈幕上跳出孤零零的一條。
[沈惟舟撒謊了。]
是的,沈惟舟撒謊了。
沒有援軍,他們這幾十個人就是全部的支援。
揚州城早就破了,甚至城內也被血洗,到處都是不甘的冤魂。
杜允正當了半輩子揚州太守,把整個揚州看做了自己的家,但碌碌一生到最後,不管是他的“小家”,還是他的“大家”,他都沒守住。
什麽也沒守住。
什麽都沒了。
這一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難熬,沈惟舟最後看了一眼面目安詳的杜太守,最後獨身一人朝著城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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