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等老婦拿來一封信,燕然便不能自欺欺人了。
“這是南兒留給大小姐的信。”老婦正是聞大夫的發妻,聞南的母親,此刻涕淚橫流,手抖得拿不住信件。
燕然望著那封信,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抗拒和恐懼,仿佛那封信會吃人一樣,只要碰到就會被吃得屍骨無存。
聞南死了,為了捍衛堅守多年的情愫,死在了零落的海棠花下。
而她背叛了“死生挈闊,與子成說”的誓言。
聞南身死,卻惦念著心上人的處境,這才有了年逾半百的雙親,在亂世中跨越千裡,迎寒北上。
“聞大夫在嗎?我這兒有個小孩凍傷了,找你拿些凍傷膏。”
就在帳篷裡只剩下聞夫人的哭聲時,外面傳來一道年輕的聲音,隨後一個豐神俊逸的青年小哥兒抱著小孩兒進來了。
燕然看見小哥兒懷裡抱著的趙斂,忽然之間手上的信好像淬了毒,有人憑空朝她臉上啐了一口,烙下無可磨滅的恥辱烙印。
趙斂看見她,眼裡迸發出驚喜和眼淚,她卻感覺自己被人扒光了,赤身裸體地立在故人面前,立在故人的雙親面前,面對著他們的唾罵侮辱。
後來趙斂從來沒問過燕然醒來以後有沒有找過自己,有沒有向人提起她曾護在身下的小兒子。
在南征軍投入起義軍後,起義戰事有所好轉。
不過自那以後,趙斂一直待在南征軍中,沒回到起義軍大後方。
太多的他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即便戰火連天,阮朝青也會抽空教他騎馬射箭,帶他上山打獵下水摸魚。有時戰事吃緊,糧草不足,阮朝青還是變著法兒給他搜羅好吃的好玩的。
南征軍加入起義軍的第二年,也是周慜帝十九年,阮朝青率領南征軍一路南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將形勢大好的南部朝廷打到長江以南,趙經緯正式稱帝,定國號為大平,京都洛陽。
只是大平朝根基不穩,對抗大周朝的戰事愈加吃緊,糧草尤其緊缺。饒是阮朝青每每都能在糧草告罄之前攻下敵方城池,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實在是有馬失前蹄的危險。
趙斂在南征軍後方,沒有正面對上敵軍,但常年跟著軍中將士節衣縮食、四處奔波,難免長得瘦小些。
隨軍南下三年,趙斂開始顯露體弱之症,動不動就是一場大病。
恰逢南征軍攻到江南,離周朝京都金陵僅一步之遙,正是周軍反撲最為激烈的時候。趙經緯為激勵將士,領兵親征,鎮守南征軍大後方。
局勢嚴峻,阮朝青分身乏術,不得已,動了暫且將趙斂送到大後方的心思。
是日,軍中兵士正在進行日常操練,趙斂受了風寒,只能呆在阮朝青的主帳裡看書。
阮朝青提著一個食盒,神神秘秘地進了主帳。
“別看了,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趙斂合上書,笑看著阮朝青手裡的食盒,“青哥。”
阮朝青坐到他身旁,將食盒放在案幾上。
“百合糕!”趙斂笑眯眯地伸手打開時候,探頭一看,果然是百合糕,足有一大盤。
阮朝青屈指在趙斂腦袋上彈了一下,“老於告訴你的?這個大嘴巴。”
他在夥房做的時候,被於盛看見了,遭了好一番調笑,按於盛那個狗脾氣,指定要到趙斂面前來“告密”的。
趙斂但笑不語,拿了一塊糕點遞到阮朝青嘴邊。阮朝青咬了一口,推推他的手,“你吃吧啊,特意給你做的。”
他也就會做這一樣吃食了。
趙斂面上有些病態的紅,這幾日沒什麽食欲,吃百合糕倒是開心。
見他吃完一塊還不停,阮朝青笑著說:“喜歡吃?我多做些,給你帶去後方。”聞大夫帶的幾個學徒也能獨當一面,到時連聞大夫也送去後方,正好聞大夫年紀大了,也熟悉趙斂吃的藥。
趙斂頓了一下,就聽阮朝青說要把他送到大後方去,頓時覺得百合糕不香了,剛拿起來的那一塊也放了回去。
見狀,阮朝青難做地摸摸後腦杓,“怕什麽?等打下江南我就回去帶你玩。你要是想我了,就叫人給你做百合糕。”
“我不吃。”趙斂沉著臉把百合糕收起來,朝阮朝青推推。
阮朝青隻以為他是鬧小孩兒脾氣,耐心哄他,“阿斂聽話啊——要不這樣,我定期做好了,讓人帶回去給你。”
任阮朝青怎麽軟磨硬泡,趙斂也不說話了。無奈,他隻好自作主張把趙斂的東西收起來,直接送人回去,好在趙斂雖然不願意,卻也沒有反抗,只是一路上都不跟他說話。
到了後方駐扎的營地,將趙斂交給趙經緯的副將,阮朝青摸摸生氣的趙斂的腦袋,柔聲安慰他,“過幾日我讓人給你送糕點。”
等他轉身欲走的時候,趙斂忽然抓住他的衣角,“你要來接我。”
“記住了。”
阮朝青翻身上馬,策馬離開。
趙斂一直望著阮朝青的背影,直到副將喚他,才跟著人走入大營內。
在後方大營的日子好,除了待在營內看書還是看書。他只能盼著阮朝青不要把他忘了,想起他的時候差人送來百合糕,好讓他知道前方安好。
傍晚時分,聽人說已是皇后的燕然來軍營,送來一批治療外傷的藥材。
趙斂在自己帳篷內猶豫不已,入夜時分才下定決心去請安。三年未見,望母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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