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毽子被風刮跑了怎麽辦?”
小姑娘不答應,眼淚已經像珠子一樣撲簌簌往下掉。
丫鬟解釋不清毽子不會被吹走,最後反倒被小姑娘支走,讓她去取毽子過來。
丫鬟一走,小姑娘沒人哄了,在樹下仰著頭低聲哭。
“你哭什麽?”
忽然來了個少年郎,少年郎身形清瘦,通身溫柔的氣質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我的毽子——”小姑娘哭著指向高高的海棠樹。
少年望了望,那海棠樹對他來說也很高,只是這小丫頭哭個不停,看起來怪可憐的,糾結一會兒,隻好把外袍下擺扎在腰帶裡,費力地攀著樹枝往上爬。
少年伸長手,怎麽都差一些。高一點,再高一點,他踮起腳來,中指堪堪碰到毽子尾巴。
“啊呀——”
少年用勁一夠,腳下一滑,倏地從樹上掉下來,摔在地上。那隻雞毛毽子在樹上晃了晃,從枝丫中掉出來,幾個磕絆後正正掉在少年身上。
“呀!你沒事吧!”
小丫頭跑過來,蹲下身就想將少年拉起來,也顧不得撿她的毽子了。
在小姑娘面前摔了一跤,少年臉皮薄,肉眼可見地漲紅起來,朱色蔓延,連耳朵脖子也不放過。
少年爬起來,忍著屁股的痛,將毽子遞給小丫頭,“下次不要在樹下踢了。”
“謝謝哥哥!”
小丫頭驚喜道謝。
接過毽子,小丫頭機靈地四處望望,見四下無人,拉著少年的手,將他拉到一個隱蔽處,神神秘秘地拿出自己的小荷包。
“哥哥摔疼了,給你吃糖!”
小丫頭從荷包裡拿出一顆飴糖來,寶貝地放在少年手心裡,瞧少年一眼,又眼巴巴望著那顆飴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吃吧。”少年要把糖還回去,小丫頭卻是立刻把手背在身後,向後退幾步,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娘說不能一直吃糖,不然牙齒會掉光光。”說著,小姑娘意識到什麽,趕忙解釋,“不過痛的時候可以吃,吃了就不痛了!”
少年輕笑一聲,說胡話哄她,“我娘說要給小妹妹吃糖,身上才不會痛。”
“真的嗎?”小姑娘滿臉驚奇地望望少年,再望望糖,還有些懷疑。
“真的。”少年笑著剝開糖紙,再往小姑娘眼前遞遞。
小姑娘禁受不住誘惑,最終還是把糖吃進了自己嘴裡,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哥,你還疼嗎?”
“一下就不疼了。”
“好厲害!”小姑娘很驚喜,用舌頭囫圇卷幾下飴糖,兩眼亮晶晶地望著少年。
吃著吃著,小姑娘神秘兮兮地拉拉少年的袖子,示意少年彎下身。
少年俯身傾耳,先聞到甜滋滋的香味,才聽見小姑娘的悄悄話。
“哥哥我跟你講哦,我知道毽子會踢到樹上去!”
聞言,少年側目瞧小姑娘,只見小姑娘捂著嘴悄悄笑,笑夠了又兩手攏在嘴邊,接著說:“我在那裡踢毽子,兩就能看見我了!娘說了,只要看到我玩,看到我笑,娘也會開心!娘一開心,就不會想爹啦!”
少年看向那棵海棠樹,海棠樹正對著臥房的窗戶。小姑娘在海棠樹下玩,聲音不會吵到室內的人,室內的人只要往窗外看,卻剛好能看見小姑娘。
“那你下次輕輕的,毽子也不會掉在樹上。”少年拍拍小姑娘的羊角包。
“南兒,該走了。”
不等小姑娘回答,臥房內出來一位提著醫箱的大夫。
“我先走了。”少年給小姑娘打了聲招呼,快步朝大夫走去。小姑娘笑眯眯地望著他離開。
後來很多年,只要聞南跟著父親去相府給丞相夫人診脈,都會遇到小姑娘踢毽子,毽子總是卡在那棵海棠樹上,然後他會一如初見時所做,將外袍下擺掖進腰帶,爬上樹取下小姑娘的毽子。
後來他也知道了,小姑娘叫燕然,小名燕燕,是丞相的嫡長女。
聞南看著燕然長大,兩人除了撿毽子再無交集,也是那短短的一瞬間,情竇初開的兩人暗生情愫。
然而一人是當朝丞相之女,一人只是一個小郎中的兒子,門不當戶不對。
聞南不願繼承父親的衣缽,他想考科舉,想入朝為官改換門楣。
只是還不等他高中,就從別人口中聽說,燕然被燕丞相許給了一個粗鄙武將趙經緯。
那武將年過三十,已經克死三個妻子,後院還有姨娘若乾。這樣的怎麽配得上燕然?
縱使聞南心裡有諸多想法、諸多不甘,卻是再沒見過燕然一面。
他晝夜不分、拚了命地讀書,誰曾想突然有人造反。
大周王朝竭力平叛,科舉辦得一塌糊塗,受賄的受賄,舞弊的舞弊,聞南不幸落榜。
才出考場,他聽說趙經緯竟也舉兵造反,當即暈倒在考場門口。
後來聞南日日奔波,想打聽燕然的消息,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父親見不得他這副頹廢樣子,請了媒人給他說親。
聽說對方是一個溫婉的姑娘,孝順父母、勤儉持家,再好不過了。
料想此生無望,交換庚帖前一日,聞南翻進燕相故邸,於開滿鮮花的海棠樹下,服毒自盡,唯留絕筆兩封。
兩封絕筆,其一致雙親,其一致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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