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證不了。”
普魯伊特牽了牽嘴角,笑容苦澀,他伸出手托艾森的臉頰,覺得毀天滅地的艾森可憐又可悲,他露出一種繼父般的憐憫和慈愛,口氣卻頗為自責:“仁愛和慈悲,看來我也沒有。”
艾森猛地受了觸動。
普魯伊特問:“艾森,假如我們不肯放過你呢,你要怎麽辦?”
艾森想了想,笑起來,用臉蹭了蹭普魯伊特的手,仰頭天真地看著他:“誰知道呢,哭吧我猜。”
普魯伊特收回手,搖搖頭,轉過身,踉蹌了一下,扶住靠背撐好身體,站直,又慢慢挪步前行,他自言自語,低聲說著:“你不會的……不止……”
艾森看著普魯伊特走遠,突然開口道:“普魯伊特。”
神父頹然地轉回身。
“你等惡童的審判,遠超過你要聖子的祝福。”艾森說,“而我之所以是我,真的是天生的。”
普魯伊特苦笑下,似乎沒聽進去,轉身繼續走,而艾森則繼續盯回火焰。
***
普魯伊特來到頂層的閣樓,這間重重門鎖後破敗的房間連點光都沒有,也沒有透氣的窗戶,彌漫著一股腐臭的氣味。
他走進來,關上門,房間頓時一片黑暗,暗出傳來嘶啞的聲音:“他來了。”
“是。”
與艾森“王不見王”的主教咳嗽了兩聲,又說:“既然他來了,不殺了我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就和我之前交代你的一樣,接下來由你接手吧。”
普魯伊特沒答話,反而從懷裡掏出火柴,劃了一下,在這潮濕陰暗的環境裡,雖然沒燃起火,但這“嚓”的一聲卻仿佛槍響,驚動了裡面的主教,他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你做什麽?!”
回答他的是沉默,普魯伊特再次劃了根火柴。
主教激動起來,他喊起來,叫普魯伊特停下,叫普魯伊特過去。
但普魯伊特充耳不聞,十五次嘗試後,在主教聲嘶力竭的喊叫中,他的火柴燃起火,然後他點燃蠟燭,朝主教走去,主教叫了兩聲,在原地掙扎,但普魯伊特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火光照亮了蒼老的主教,渾身赤/裸,瘦得四肢伶仃,無法動彈,屎尿一地,蟲子亂爬,腹部被鈦合金撐開,艾森的頭被放在裡面,這顆青灰色的頭顱,爬蟲在眼眶裡打轉,舌頭斷了半截,吐在牙齒外,浮腫的頭已經看不出臉的原貌,主教要往腹部倒血,使得瀕死的頭顱便被豢養在活人的體內。
主教發瘋般地揮手,讓普魯伊特熄掉火,他的手指上戴著象征權威的扳指、象征神權的戒指,他那時還是壯年,穿著華貴的教袍,獨坐高堂上,看萬眾來賀。
普魯伊特不忍地閉閉眼,又睜開,歎口氣:“就算熄了火,你也還是這副樣子。”
主教仍在大喊,普魯伊特吹滅了蠟燭。
在黑暗裡,主教霎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爬蟲亂走的聲音。
“我累了。您累嗎?”普魯伊特問道。
主教沒有答話,只是抬起眼睛看普魯伊特。
“您累嗎?”普魯伊特又問一遍。
“你要背叛教會嗎?”
普魯伊特蹲下來,兩人面對面,呼吸之間,卻看不到對方的面容。
“我加入教會是為了贖我的罪,但這些年來,因為厄瑞波斯我們處理過的人、掩蓋過的事……實在是太多了,還有艾森……如果沒有我們,他現在還在過著養尊處優的少爺生活吧,起碼闔家團圓。”
主教沉默著。
“我扛不住了,解放艾森,解放我們吧,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也叫活著嗎?”
“總有人要做的,普魯伊特。”主教聲音沉沉地響起來,“一個沒有任何約束的神,是什麽樣的災難你明白的,如果我們不拉住他,會發生什麽事,一個自由的神什麽時候成為過人間的福祉?從來沒有。我們要做的,很簡單,就是去捂住一團火,去握住一把刺,他傷不到主,也不能隨心所欲地誅殺人類,起碼我們可以守護的,一是天堂,二是我們所在的這個時間線。普魯伊特,想想這個黑暗的房間外,生命生生不息,總有人活在陽光下,萬物生長,你我算得了什麽呢。厄瑞波斯不能得到自由,請你想一想吧。”
普魯伊特手顫抖起來,淚水從眼眶裡湧出來,聲音帶了點啞:“我……真的是受不了了,我隻想結束這一切。”
“那麽普魯伊特,如果我們解放了艾森,他能否保證不傷害主,不傷害人,盡可能地尊重生命,坦然地接受他的命運和死亡,而不至於像拉索維爾·但丁一樣發狂,或者更糟糕,像他這個人一直以來那樣,冷漠無情、隨心所欲、試圖主宰一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普魯伊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去門口拿了桶進來,他沒有關門,光局促地進了門,停在門邊,但映出普魯伊特的身形。
主教便注視著那個身形,看著他走過來,說:“你知道。你知道的,你只是太累了。”
普魯伊特低頭看他,沉默著把汽油澆在他頭頂。
主教抬起頭,悲憫而沉靜,而後垂下頭做禱告,他閉著眼睛,汽油漫過他的頭髮和臉,他的嘴裡念著悼詞,吞下幾口衝進來的汽油,他合十消瘦的手掌上纏著十字架鏈,那把可怖的瘦骨頭硬邦邦地挺著,腹部詭異的洞張著,吊命的頭在裡面泡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