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魯伊特走到他身邊,盯著他的發旋。“你瘦了。”
艾森轉過頭,凹陷的眼眶撐了撐,嘴角扯出個笑容。這張瘦脫相的臉失去了一些神采,眼底青黑,臉頰凹陷,美麗的臉因此變得帶幾分陰氣森森,成了張出類拔萃的鬼面桃花。
“我被人抓了。”艾森拍拍身邊的座位,“坐吧神父。”
普魯伊特沒有動。
“你老了,普魯伊特。”
普魯伊特聞言僵了會兒,然後躲開艾森的眼神,轉頭去看窗外,問道:“你怎麽來的?”
“先不說那個吧。”艾森靠在椅背上,手臂搭在靠背上,“我們這樣的交情,不至於到頭來非鬧個天崩地裂。”
艾森再次拍了下座位,普魯伊特慢吞吞地坐了下來,艾森的目光釘在他身上。
“我小時候,你還沒有這麽多白頭髮。”
“我老了,艾森。”
“這麽多年,神父,你告訴我,”艾森乖巧地看著他,大眼睛眨著,“我是不是個很好用的工具人?”
“……”
“我是第一個為人所用的厄瑞波斯,是不是很好用?”
“……”
“很難回答?”
普魯伊特不看他,歎口氣,說:“是。”
艾森把手放在普魯伊特手上:“那你還跟‘墳墓’裡的人合作,送我去死?”
普魯伊特不動,不說話,艾森彎腰看他。
“蠻好笑的不是嗎?拉索維爾·但丁為了殺死上帝,跟惡魔合作把教堂幾乎摧毀殆盡,就為了逼上帝現身;現在你們為了除掉我,也跟惡魔合作貫通時空,聯手其他時間線。惡魔可真是好用,廉價的髒東西。”艾森嗤之以鼻,坐直身體,不屑地用手指指他,“你們也是唱聖歌的,惡不惡心。”
普魯伊特終於抬起頭,看向艾森,苦笑了一下:“你明知道我們為什麽這麽做。”
艾森聳聳肩,“我不想去死嘛。”
“我們也殺不了你。我們之前能做的,也就是堪堪地拴住你,你如果真想魚死網破,我們也確實阻止不了你。”
艾森有點為難地搔搔額頭:“我不是很理解,你們就這麽怕我活著嘛。我活著就不能行善積德做好事嗎,我又不是個大壞蛋。”
普魯伊特認真地看著他:“你確實不是壞人,可你也不是好人。艾森,你知道嗎,你比壞人可怕多了。”
艾森噗嗤笑出來:“是嘛。”
普魯伊特完全沒有笑的意思,他只有強行鎮定下的恐懼,如同他那晚第一次目睹鋪天蓋地的駭浪高牆、遠古邪神和宇宙來音同時出現一樣。“你現在來,想做什麽呢?”
“很簡單。”艾森摸摸自己的下巴,“嘖,一直以來——自從我來到教會以來,我就好像一個被牽著的風箏,線在你們手裡,盡管人人都覺得我有力量,但不對,我還是沒能自由地……呃,飛,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們拽了一下線,好像你們隱隱約約有什麽本事扯一下我。
我不知道你們用了什麽手段,但我想和第一個我有關系。所有新的我出現只有兩種途經,一是被清醒的舊我叫出來,二是舊我死掉自動取代。
第一個我,或者說12歲的那個、原始的我那時在昏迷,所以第二個我並不是被叫出來的,也不是因為第一個我死掉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原始的我’,是某種錨點一樣的東西。你們通過控制這個‘原始的我’,”艾森盯著普魯伊特的眼睛,“能對我施加一些影響。”
“……你什麽時候開始這麽想的?”
“在火星的時候,我那時候其實不太想死,因此下意識叫出來的新艾森不會是一個很有求生欲的艾森,安德烈殺了他之後,我當時就在想這個會不會其實是你們叫出來的。”
普魯伊特把眼神從艾森臉上轉開,投向一旁,嘴唇毫無血色,他攥緊手裡的十字架,移回空洞乏力的眼神,問了句話,但表情卻透露出一種預知天命的疲憊。“你要把所有艾森殺光嗎。”
艾森撇撇嘴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和孩童時期甚至沒有什麽差別,純粹的喜怒哀樂,不管不顧,吃到一塊好吃的蛋糕或是買到喜歡的玩具,都會是這樣的表情——興奮、好奇、躍躍欲試、洋洋自得。
普魯伊特苦笑了一下,垂下頭,交疊搓著自己的手指,沒有說話,燭火照著他灰白的頭髮,漸起的風從窗外走進,將神父揉皺成一張老紙,他的頭髮凌亂起來,手指的繭一遍遍搓過手心,他回想起第一次遇見艾森。
使命在身,他和艾森站在池塘邊,荷葉在水面上成片地飄,花在葉上搖曳,蜻蜓和鳥繞著圈飛舞,他想讓艾森殺了他。
那時候艾森的眼睛困惑又不屑,嘴唇因為暫時無法理解而倔強地撅著,很多年間普魯伊特數著艾森失去的屍體,看著那些屍體從小小的變成大大的,堆在世界四面八方,而今艾森也十九歲了。
艾森溫柔地轉頭看普魯伊特垂著的頭顱,輕聲道:“神父啊,你們困不住我的。”
普魯伊特望著手裡發黑的銀十字架,喃喃自語:“就像拉索維爾·但丁的故事重演……”他抬起頭朝艾森笑笑,“因為他要刺殺上帝。他是第一個找到天堂入口的,他殺了過去,如果不是因為主不在,恐怕他已經得手了。就因為這個,直到現在神宗一脈——天堂、教會——想起來也是毛骨悚然,才迫切地需要尋找、控制厄瑞波斯。一個拉索維爾·但丁已經足以讓神宗心有余悸百年,而他的力量……甚至不足你千分之一。艾森,你告訴我,我們還能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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