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艾森還是在特別加了錢的前提下,滿意地買到了小姑娘全部的花,安德烈轉頭看了看小姑娘,她現在沒花了,只能帶著錢散步了。
安德烈捧著這捧花,低頭嗅了嗅,然後感覺到艾森突然湊近親了他的臉。
他抬起頭看艾森,笑了笑問:“怎麽了?”
艾森很憐愛地望著他,說:“覺得你好可憐。”然後又親了親他。
安德烈的臉色有點變,移開了眼神,也沒有說什麽,過了一會兒朝艾森笑了笑。他有點想追究這種“可憐”的感想合不合適,到底為了什麽,但他什麽也沒說。
艾森上下打量他:“你在這裡都不怎麽穿西裝了。”
安德烈一手舉著花展開手臂,轉了個圈:“沒有那麽緊繃了對吧?”
“……你以前也挺散漫的,穿西裝也穿出散漫勁兒……”
安德烈上前一步捏住艾森的小臉:“給你個機會,再說一次。”
“緊繃,緊繃,你緊得不得了。”
“走吧寶貝,我們回酒店大床上繼續商量。”
“好吧,但這是因為你逼我去。我本人對做/愛沒有興趣。”
***
佩吉在一個周四給他打電話,約他周六一起用餐。她在發出邀請的時候,用詞極為文雅、迂拙,幾乎讓人懷疑這段話是從網上搜來的。她說請安德烈去一個好一點的餐廳吃飯。
周六晚上,他們在必勝客見了面。
佩吉提早到,還在看菜單時安德烈就到了,不知道為什麽,他進來的時候佩吉也站起了身。
佩吉今天換了一條白綠色的碎花裙,頭髮特地燙了尾,臉上的粉底不大契合膚色,口紅有些過暗,她神情仍舊有些窘澀,手臂不知放處,看安德烈仍舊是用全部眼神跟著轉。
安德烈在她面前坐下,她也跟著落座,安德烈給她倒茶,她拿起杯子來接。
“你來得方便嗎?”
安德烈點點頭:“這裡很好找。”
她看起來松了口氣:“那就好,這地方我常來,你喜歡下次咱們還可以約這裡。”然後她叫了下服務員,說要餐巾紙,服務員拉開桌邊側兜,告訴她餐巾紙在這裡。她瞥了一眼安德烈。
他們共同沉默了一會兒,安德烈才先開口:“你不說我是他嗎?你走丟的兒子。”
她眼睛難得躲閃了一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誰知道呢。”
“我就是。”
她因為震驚反而直直盯過來,愣住了。
“你不說是怕嚇走我嗎?”
等她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才苦笑了一下。她無意識地用乾枯的左手搓著同樣疲憊的右手,用大拇指按另一隻手的虎口,一言不發地重複好多遍這個動作,才又說話:“我不知道怎麽說……你看起來……長大成人了,我對你來說,不是必要的……我也沒資格說太多。”
她說到這裡停下來,試探地看安德烈的臉色。
安德烈問:“你怎麽樣?”
“我?”她愣了一下,又猶豫幾秒,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有份工作。”
安德烈攤攤手,朝她笑起來:“好啦,該你問我了,假如有問題要問我的話。”
她這時才終於有點放松下來,低下頭笑笑,攪拌著自己的奶昔。
許久,她才開了口:“你呢?有人照顧你嗎?在哪裡長大?”
“有個老爹,對我算是盡心盡力,他去世了。至於工作,就是滿世界跑,打零工。”
“上學了嗎?”
“……上了,上了大學。”
她笑眯眯地看著他:“學什麽的呀?”
“……天體物理。”
“結婚了嗎?”
“沒有。”
她把面前的羅宋湯分他一份。“你剛回這裡來嗎?”
“對。”
“如果你想去什麽地方轉轉,或者需要什麽,”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是在暗示錢,“可以隨時來找我。我過得還行。”
安德烈笑笑,沒說什麽。他自己來猜,只能想到她實在患得患失,只能做出“過得好”的表示,不敢麻煩這久失的遊子,不敢露出過激的情緒,不敢過問太多的生活,以免驚嚇到這毫無預兆突然降臨的福祉,導致他再次消失,無影無蹤,沒入茫茫人海。
她既已獨自苦久,偶爾會想,神撥弄她的希望和生活就如同在一隻小白鼠的各個出路前百無聊賴地放置擋板,就為了看她暈頭轉向,情難自已,心力交瘁,肝膽俱碎,以此取樂。但神疏忽了,打盹去了,她便在某條出路前看到了經過的安德烈。
她沒告訴安德烈,她自然不說這些神與疲憊的思考。
安德烈坐在她面前,有種怪異的感覺,這個人為了他放棄了自己的人生,憑空又毫無理由地愛他,愛到或者說執念到在她腦海裡只剩了一個象征,二十多年過去了,安德烈是任何人,就偏偏不是當年的、她的象征。
一切都太過陌生,他慶幸她沒有表現太多,否則安德烈只能逃跑。
他們心事重重,很快又是沉默。
安德烈的余光掃到窗外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他正推著一個氧氣瓶向前走,氧氣瓶的另一端插在他的鼻孔裡,他一隻手臂不自覺地抖。有個年輕人上去想扶他,被他吼走了,然後他繼續顫巍巍地走。
安德烈看著他走了很久,有點出神,感慨道:“人老了以後是這樣的啊,感覺整個人都縮下去了,好像一個縮水的海綿。”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