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說不出口。
“有一件事你說得對,你確實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是負責任的人,你習慣了這種病態關系,不代表我得跟著你去。”艾森平淡地說,“我是個聰明的人,因為一時腦熱已經對你遷就夠久了,這件事結束後,我們再談談吧。”
艾森說完站起身,在桌上放小費:“回醫院吧。”
他們一路無話,在醫院走廊裡,克拉克女士正好起夜接水,和艾森聊了幾句,作為一個虔誠的教徒,她猶豫了很久,問能不能單獨聊聊,艾森看了眼安德烈,後者點了下頭指指大廳,示意自己去那裡等,艾森便和克拉克女士離開。
安德烈走到大廳還沒坐下,就看見在醫院陽台上吹泡泡的小貞,小貞剛把泡泡吹完,準備回去,安德烈走過去,陪她一起回。
“你今天不累嗎?還有力氣吹泡泡。”
小貞把瓶子放在桌邊,躺上床,讓安德烈坐在她枕頭邊:“我今天把所有人送我的禮物都翻出來看了,我想著要在……之前把它們都用掉,嘿嘿。”
“我們還有幾個願望沒完成。”
小貞躺在他懷裡,打了個哈欠:“是啊……”她掀起眼睛看安德烈,“今天我媽問我,你跟艾森什麽關系。”
“你媽媽問,還是你問?”
“有什麽差別嘛,”小貞笑起來,“八卦一下怎麽了,我第一次見到同性戀哎。”
“真的嗎?”
小貞點點頭:“你們男的是不是都喜歡比自己小的啊,我舅舅有錢了也換了個更年輕的老婆。”
“……可以這麽說吧。”
“切,臭男人。”小貞說,“我就不一樣,我喜歡年紀大一點的。”
“那我也不理解你品味。”
“你們怎麽認識的?”
“我以前……跟他爸爸在一起。”
小貞從他身上起來,神色複雜:“你們男……”
“你還要聽嗎?”
“不要了,”小貞躺回去,“說真的也不關我事。”
兩人各懷心事,想著想著各自歎了一口氣。
小貞知道自己為什麽歎氣,但不知道安德烈的理由,便問他:“你有什麽煩惱,看著你們今天花了不少錢的份上,我來聽一聽。”
“在想感情的事,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小貞坐起來穿鞋:“我說也是,記住了,仁者無敵,斷情絕欲你還是練得不夠,我反正已經看開了。”
“你說得都什麽跟什麽……”安德烈也跟著起來,卻發現剛才因為小貞起來,卡在他手裡的頭髮很自然地被拽了下來,但小貞竟完全沒有意識到。
安德烈默默把頭髮扔進了手邊的垃圾桶。
“我去個洗手間。”小貞站起來,“我最近不怎麽吃飯怎麽還這麽多屎尿啊,無語。”
她趿拉著拖鞋走出去,安德烈看她的背影,枯黃而稀疏的頭髮幾乎走一步落幾根,衰敗的胃口和消瘦的肩膀,無不昭示著事實。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不知是真還是假裝,還好她反應慢。
過了好一會兒,小貞也沒有回來,安德烈覺得擔心,便起身去找她。
低樓層找了個遍,也沒見到人,上了五層,看見小貞穿著病號服站在一個房間門口,這是間小會客室,醫生常在這裡告訴病情嚴重的病人家屬不要抱太大希望。
安德烈走過去,眉頭緊皺的小貞朝他打了個手勢,安德烈便站在她身後。房間的門虛掩著,一束白色的淡光從門縫裡照出來,走廊久無聲動,黑漆漆一片,只剩這束淡光,小貞站在光的後方。
艾森和克拉克女士在談話。
“我可以為你找位更好的神父來主持,我不適合做這個。”
“那就麻煩您了。”克拉克女士簡單說道,似乎她的心思並不在這裡,“我們家人是虔誠的教徒,從小爸媽每周日都帶我去教堂,我們積極參加教堂活動,還當選過教區模范家庭。我也算教徒,您也看得出來。”
艾森很平淡地答道:“嗯。”
聲音頓了幾秒,克拉克女士拿起水杯,喝口水,又放下。
“教會不會為自殺的人主持吧?”
“一般不會。”
“哦。”她又喝水。
安德烈在門外,也感覺說她想說什麽,在猶豫該怎麽開口。
“小貞是我的獨生女,這個您知道吧。”
“知道。”
“我27歲結婚的,在我們小鎮上,已經算是晚婚了。對方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大我三歲,在汽修廠做工程師,高高大大的,戴眼鏡。我不怎麽喜歡他,但那會兒我還住在家裡——那個年齡還住在家裡,要看家裡人臉色的——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剛結婚,一個剛博士畢業,都住在家裡,那時候經濟不太好,他們無論是工作還是婚姻都經營得很辛苦,所以,大家都說,我也該‘成家立業’了。‘成家立業’?說得好聽,只是一個掃地出門的借口罷了。
其實我成長得還算無憂無慮,自那之前我從沒覺得家裡人偏心誰。不過這種事,其實也難免,世道一艱辛,人跟人就難相處。我是最小的,又是女人,免不了看臉色的。
不過我不太在乎,我不想結婚,我甚至覺得自己一輩子單身也沒什麽不好的,我有工作,有興趣愛好,婚姻不是必需品,如果家裡人看不慣我,那我就自己住,我那時候想,或許我會養隻貓。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