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沒有見過,但那個人實在太顯眼了,他個子高,身材修長,站姿挺拔,在周圍或醉或倒歪七扭八坐著靠著的人群中,仿佛一片亂地中佇立著一株松柏、一顆白樺樹,氣質突出。
盡管背對著薩哈羅夫,但那人似乎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轉回身,帶著微笑點了點頭,薩哈羅夫便很快明白他就是未亡人,直覺而已,這個人的笑容裡,帶著點不明不白的曖昧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即便在這種場合,不是針對誰,很可能是天生的,就連薩哈羅夫看到他,心也會輕松一下,就像聽到了一首舒緩悲傷的樂曲,或者走進一陣冷風裡。
他走過來,向薩哈羅夫伸出手,“您是律師?”
薩哈羅夫看了眼老頭光榮燦爛的笑臉遺照,心想你倒是不虧,臨了還找了這麽個大帥哥,他也伸出手,“薩哈羅夫,您怎麽稱呼?”
“安德烈。”
薩哈羅夫籌措了一下語句,說:“謝謝你照顧他,你們是一對……很相配的情侶,一定……”
他已經很難有合適的表達,但他以為對方總會為這段突破人倫的老少戀粉飾下愛意,沒想到對方打斷了他。
“不是情侶,他花錢雇我來的。”安德烈朝薩哈羅夫靠了靠,壓低聲音,“他付我錢讓我在葬禮上站著,說要氣死老情人。我還在想是哪一位,現在猜測應該是牆角那位瞪著老家夥的人,剛才還剜了我好幾眼。”
薩哈羅夫:“……”
“老家夥說找律師結帳。”
“……”
“另外他還有些東西要你幫忙處理,跟我來吧?”
薩哈羅夫此時說不出話,又看了一眼老頭笑得合不攏嘴的遺照,很想罵人。
他又問安德烈:“你會很貴嗎?”
安德烈笑笑:“還好吧。”
葬禮後,薩哈羅夫跟著安德烈離開靈堂,走了兩條街,來到一戶雙層樓前,二樓看起來是住的地方,而一樓則是一家做生意的門面,從外觀上看不出做什麽生意,但根據主人安德烈的工作來看,屬於什麽都做點的百靈鳥、萬金藥。
他們還沒進門,有個十四歲左右的小姑娘嚼著口香糖推著門走了出來,邊走邊把背包甩在肩上。她痩長條,穿了條超短褲,膝蓋還貼著創可貼,腳上蹬了雙厚重的滑板鞋,穿了件銀白色的飛行夾克,臉上貼了顆金色的星星,卷發馬尾扎得高高的,眼神上下先掃了遍薩哈羅夫,擋在門口,語氣很衝,“幹什麽的?”
安德烈說:“你下班了?”
她這時才看向安德烈,朝安德烈笑笑,撇撇嘴,讓開路,拉開門請薩哈羅夫進,“別讓我抓到你廝混啊老板。”
安德烈想伸手摸下她的頭,被她躲過去,她吹了聲口哨,拍了下安德烈的屁股,然後跑了。
安德烈走進去,解釋道:“她在我這裡打零工,還在上學。”
薩哈羅夫不關心這個,他在桌上看到了兩個照片框,其中一張是一位端坐的婦人,另一張是一個年輕人,長得非常好的年輕人。
“這位是?”
安德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佩吉。”
“佩吉?”
“就是佩吉。”
“她也在這裡打工嗎?”
“她已經不在了。”
“……抱歉。”薩哈羅夫閉上嘴,轉了個方向,又問,“那這位是?”
“艾森。”
“他也在這裡打工嗎?”
沒有得到回應,薩哈羅夫轉頭去看安德烈,安德烈表情不是很好,拉出了一把椅子,叫他來坐,薩哈羅夫很識趣地明白不該再聊,便坐了過去。
安德烈搬出一個老頭交來的箱子,推給薩哈羅夫,讓他查驗。
他們一起查看著老頭的箱子,裡面亂七八糟什麽都有,但也不是什麽值得傳家的好玩意兒。不過薩哈羅夫翻著翻著,找到了一張照片,兩人盯著看了看,在想照片上的人是誰,不多時,兩人同樣反應過來,這不就是那個在靈堂前瞪人的老人嗎。
薩哈羅夫搖搖頭,放下照片,“老頭有跟你說過為什麽想氣死老情人嗎?”
安德烈抬起臉,“說是背叛了。”
“背叛這個詞用的……”薩哈羅夫搔搔臉,“老頭和情人是青梅竹馬,兩個人同所學校,校隊認識的,高中畢業後情人要去更好的學校繼續練球,老頭因為家裡的變故不再上學了。當時說好了情人畢業後就回來,沒想到人家成績不錯,一路打到了聯盟賽,成了知名球員,過了很多年聲色犬馬的生活。老頭其實混得也不錯,也算富甲一方。好多年前我還見過這個情人一面,來看老頭,就我理解,是想外面的生活也要,這裡的巢也想安一個,不過老頭這個人嘛,你跟他打過交道應該也發現了,怎麽可能同意,於是情人也再沒有回來過。但你說人生反正有時候也是神奇,老頭生意不行了,雖然總歸還是平穩落地,但家財都散得差不多了;至於那個情人,體育員的噩運也在他身上上演,一次嚴重的負傷,隨後落寞的退役,偽裝的正常家庭隨之告終,大約又走了幾次背運,終於在年老的時候一無所獲。不過他好歹還過了幾年精彩的生活,老頭倒是乾巴巴等了一輩子。”
薩哈羅夫說到這裡的時候,注意到安德烈不太明顯地朝艾森的照片看了一眼。
“有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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