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來並不容易。
赫爾曼根本不怎麽在家,他很忙,他也不樂意在家,外面大好天地有的是地方讓他攪動乾坤,施展魅力和手段,他熱愛事業,喜歡跟人爭鬥,沉醉取勝,他雖說會努力回歸家庭,要他對著一個人常保耐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安德烈心思已經跑走了,他越發沉迷於和神父的交談,神秘學的東西最近尤其吸引他,安德烈向來是這樣,對什麽都三分鍾熱度,散漫自由慣了,說到底他本來就是個只要自己願意,隨時可以拋棄一切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在努力。赫爾曼盡量每天回家,如果做不到,就隔一天回一次,晚飯是一定會一起吃的,安德烈也很配合,兩人默契地都不再吵架,也不擺臉色,共同促進談話,盡管強扭來的談話,已經沒什麽趣味可言,只是為了對話,而對話。
某個晚上赫爾曼回來得很晚,安德烈為了等他沒有吃晚飯。赫爾曼一邊說辛苦其實可以不用等,一邊走過來攬他,準備親親他的臉,兩人頭轉在一起,撞了一下,如果在當年交好的時候,明明會惹來一陣笑,此時兩人卻一陣尷尬,覺得是因為沒默契才有這一撞,而沒默契是因為心散了,意識到這一點,無論做什麽都瓜田李下,這尷尬實在欲蓋彌彰,更添一層尷尬。
兩人坐下,起先兩三分鍾沒有說一句話,安德烈偶爾抬頭看看赫爾曼的臉色,恰好錯過赫爾曼看他的時刻,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巧言善辯的赫爾曼無法出口成章,灑脫自在的安德烈也講不出俏皮話,只有刀叉碰撞盤子,叮叮咚咚。
最終赫爾曼先開口:“你今天過得怎麽樣?”
“……還好,你呢?”
“過得去。”
於是又一陣沉默。
“你今天見心理醫生了嗎?”
“見了。”
“我還沒有機會和他聊一下,他怎麽樣,你還習慣嗎?”
“他很有耐心。”
“我應該找個機會跟他聊一下,或者我們一起?”
“沒關系,他對病情下結論跟家屬交流也是正常的,不用介意我。”
又是一陣沉默。
“艾森今天不在?”
“不在,他說他和蘭克洛斯去觀鳥,下周回來。”
“……我怎麽不知道。你認識蘭克洛斯?你見到他了?”
“沒有,薩繆爾送艾森過去。我不認識蘭克洛斯,只是艾森告訴我那是一位你的老朋友。”
“艾森告訴你?你跟艾森交流很多嗎?”
“還好吧,他摸清脾氣以後還挺容易打交道的……”
“什麽?”
“你急什麽?”
“我沒有急,我只是沒想到你跟艾森打交道這麽多。”
“有什麽問題嗎?”
“你是個成年人,他是個孩子,你們有什麽必要打交道嗎?薩繆爾,薩繆爾……”
“不用叫了,他不在,我說了他去送艾森了,我在旁邊聽到他今天打電話告訴你了,看來你沒記住。我和艾森打交道又怎麽樣,同一個屋簷下,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你希望我躲著他走你可以明說。”
“好,那你能躲著他走吧。”
“你有什麽毛病,你擔心我傷害他嗎?那你一開始就不該讓他來這裡。你在擔心什麽?我像是會把他吃了嗎?”
“你沒有必要聲音這麽高。艾森是個很特別的孩子,還從來沒有人跟他關系這麽近,所以這很奇怪。”
“那你想我怎麽做,給我禁足令?”
“你情緒不好,我們不聊這個吧。”
“我靠,你真的假的,你起個頭,你加把火,現在怪到我頭上?”
“一到這種時候,你就控制不住你的情緒,心理醫生為什麽不順便治下你的腦子。”
“你再說一遍我就把這叉子插進你眼睛裡。”
“哈,你算什麽東西,敢他媽威脅我?”
“……你來真的?你在餐桌上讓這麽多人拿槍對著我?”
“是你先發神經,看吧,所以我不想讓艾森接近你,你有嚴重的精神問題,你粗俗野蠻,沒有教養。不過考慮到你出身卑微,倒也不難理解。你怯懦弱小,所以你訴諸暴力,身無長技,所以靠殺人為生。”
“……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也吃完了。”
“好好好,就拿你的餐巾這麽精致地擦嘴吧你這狗東西……”
“我跟你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哦吼,站起來去哪裡,去樓上找畫家嗎?順便幫我問一句,問問他誰技術更好,誰更讓他□□。”
“神經病。”
“嘿赫爾曼,我確實出身卑微、沒有教養、怯懦弱小、身無長技,訴諸暴力且靠殺人為生,這些都是真的,都是我,寶貝你可真了解我,不愧睡過這麽多次。但有一點你得知道,你必須要明白,我不是神經病,我一秒都不曾是過神經病,我倒寧願我是。”
安德烈環視周圍拿槍圍著他的七八個軍人,露出笑容:“你們結婚了嗎?吃飯了嗎?坐下一起吧。”
因為赫爾曼沒發話,他們用槍指著安德烈,直到他吃完飯,安德烈放下刀叉,擦擦嘴,一個一個握過槍口:“美好婚姻生活,對吧。”
赫爾曼從樓上下來,靠在樓梯點上雪茄,揮揮手讓他們走開,安德烈遠遠地看著他,聳聳肩膀:“你真該慶幸我現在洗手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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