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豎著厚衣領埋著腦袋,但因為個子高大,反而看起來像個顯眼的球。安德烈把煙按滅,轉頭去看爭執中的醫護和那些巡邏兵,病人們夾在中間,有幾個上火的一直在罵罵咧咧,整個場面分外混亂。
這時,大概是個傷兵湊得太近了,幾乎貼到了巡邏兵頭頭的身上,那領頭的眉頭一皺,一把把傷兵推倒了在地上,那女醫生見狀就衝上去理論,領頭的從側袋裡掏出槍,對著天花板放了兩槍,把現場一片混亂的嘈雜聲生生壓下去,帳篷裡突然一片安靜。
女醫生盯著他:“你要打死我?”
“我讓你讓路。”
女醫生不讓路,還往前走走:“那你走不了,有本事你開槍吧。”
領頭的沒有動,周圍一片安靜,這時有個傷兵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看看醫生,看看巡邏兵,乾咽了一下,壯壯膽子,開口說:“我們不去!”他轉頭,“對吧兄弟們!我們……”
他話沒有說完,因為領頭的調轉槍口,一槍斃了他,子彈從他腦後一直穿到腦前,在腦門上開了個洞,又打破了帳篷的硬布,飛到了野外去。
被打死的傷兵沒來得及回頭,眼睛沒閉,撲通一聲栽倒了,壓倒了一個小孩兒的腳,小孩兒往後坐坐,把腳抽出來。
領頭對醫生說:“你我不能殺,你們多貴。”他轉頭看傷兵,一腳踹上去,“都給我滾起來,少他媽把你那條賤命當金子!爬起來!”他說著給手/槍換彈夾,其他巡邏兵也一樣給手/槍上膛,這些人中響起一陣恐怖的哢噠聲,仿佛倒計時,等數到了盡頭,還不走的都得死。
傷兵們烏壓壓地站起來,沉默著列隊,一路向外開拔,愣在原地的醫生一動不能動,張張嘴又說不出話。
一個巡邏兵注意到了安德烈這邊,走過來指指他:“站起來,走!”
安德烈亮亮手臂上的袖章:“‘黑金’的。”
巡邏兵的臉皺成一團,朝安德烈的腳啐了一口:“狗養的外種兵團。”他轉眼又看到安德烈旁邊那個縮了半天的傷兵,踹了他一腳:“你呢?你也是兵團?”
傷兵哆哆嗦嗦地轉過身,嘴唇抖抖,想說不是,但他和巡邏兵那張明顯同人種的臉以及差不多的打扮實在沒什麽說服力。
巡邏兵一手把他拉起來,傷兵求饒地看看巡邏兵,又可憐地看了眼安德烈,似乎在求救,安德烈下意識地站起來,但又不知道該做什麽。
“他是醫護!”那個女醫生突然跑過來,“他是我的學弟,他跟我一起的!”
巡邏兵將信將疑地打量打量他,又看看醫生:“這個逼上過學?”
醫生連連點頭:“對的,他做胃十二指腸損傷手術。”
巡邏兵又轉頭看了眼傷兵,在醫生的眼色下,傷兵開口:“我要去買點鎮上買雙氯芬酸和□□□□片,你能送我們去嗎?”
巡邏兵眼睛上下一掃,惡狠狠地把他撞開,跟隊去了,站在外面不知道在和領頭說些什麽,過了一會兒走了回來,叫上他要往外走,說要送他去鎮上買藥,安德烈站過來說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買點東西。
雖然一路上巡邏兵都虎視眈眈地看著後座的兩個人,但把他們放到蕭條的鎮上之後,就開著吉普車走了。
“還好我還記得兩三個詞。”傷兵拽了拽他臨時背上的紅十字挎包,臉色紅潤多了,朝安德烈伸出手:“我叫裡珂。”
安德烈隨便跟他握了握手:“安德烈。”
兩人沿著空空如也的街道走,大多數商鋪都是關門的,整條街道看上去仿佛喪屍襲城,空襲警報一直在響,不過聲音時遠時近,偶爾飛機從頭頂飛過,他們兩個就得迅速找掩體,生怕往下投炸彈。街上的塑料袋打著旋,從東邊飛到西邊,風吹起久未掃的街道上的塵灰,被裡珂吸入,引來一陣咳嗽。
東邊的商店門口聽著幾輛轎車,警報聲一直叫,商店裡傳來砸搶聲和笑聲。他們兩個轉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幾個全副武裝的人從商店出來,跨上各自的摩托車,那些人穿著防彈衣,背著槍,大概五六個人,和他們遠遠地對視了一眼。
安德烈和裡珂馬上就明白這些人不好惹,瞬間轉回了頭,他們也只是看了看,就開車從他們身後經過,伴著一陣轟隆聲走遠。
裡珂舒了口氣,現在開始罵他們:“叛國賊!逃兵!”
“你不是嗎?”
“那不一樣。”裡珂說,“他們這些人,卷走了軍隊的供給就回來欺負普通人、城裡剩下的老弱病殘。我還是打過仗的,我只是不想打了,並不想發戰爭財。”
不用他說,安德烈也知道,看一眼就會明白,什麽叫群居的肮髒下流的鬣狗,他們毫無訴求,更莫談底線,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這種人最好是躲著,被這種人纏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們走了很久,才終於找到了一家開著門的藥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正在門口撕傳單,傳單上一身挺拔軍裝的大統領正在鼓勵青年們入伍參戰。
老太太很熱情地幫他們找齊了要買的東西,並且不收錢,她說:“這年頭,要錢還有什麽用,你要什麽就拿吧孩子。”
裡珂捧著很多藥,老太太甚至把自己晚上吃的乾餅分了他和安德烈一半:“吃吧,你們看起來很累。”
安德烈問道,“我還以為這裡的人都逃到河那邊去了。”
Top